安秋生
韓冬紅是河北文壇上一位十分勤奮的青年作家,最近幾年似乎進入了創作的井噴期,佳作不斷,碩果累累,進入2012年更是捷報頻傳,去年,她的散文《為了一句話》,先是在《美文》雜誌發表,接著又榮獲“古貝春杯”河北省第一屆散文大賽優秀獎,同年收入《中國散文年選》,所以當她把這本集子送給我請我為之作序時,我毫不猶豫便答應了。當我再一次閱讀這些熟悉而又新鮮的文字時,似乎看到了一個青年作家不懈追求的身姿,聽到了她快速進步的堅實足音。
韓冬紅是女性,但寫的不是“小女人散文”。她的散文絕少無病呻吟,沒有女性作品中常見的小情小調。她的散文是有感情的散文,有思想的散文,有力量的散文,差不多每篇都真實感人。我想用“厚實、真實、樸實”六個字,來概括對韓冬紅散文的印象。
韓冬紅散文的氣質與她的出身有關,與她的職業有關,也與她的個性有關。她生在農家,兄妹眾多,又自幼喪父,是善良堅韌的母親含辛茹苦把他們拉扯成人,相對於同時代的人來說,韓冬紅比較多地品嚐了生活的苦難和折磨。參加工作以後,她成為一名警察,有更多的機會了解社會的陰暗麵,了解處於社會底層和邊緣的群體,她的同情心和責任感使她的愛與憎充滿了社會內容。因此,韓冬紅的生活根底可謂深厚。她發揮自己的優勢,從自己熟悉的“一角”出發,開掘生活的富礦,不惜濃墨重彩。例如對母親這個她人生曆程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有《母親那雙腳》《不愛穿新衣的母親》《我娘膝上的黑》《為了一句話》《長壽花》等諸多篇章。還有寫父親的散文《父親印象》《夢裏,我見到了父親》等,寫奶奶的《荷花瓶》,寫舅父的《古怪的五舅及其秘事》,寫小姨的《小姨的願望》等,都是很有厚度很有張力的作品。一段段感人至深的故事,一個個極富個性的人物,形成了一篇篇血淚之作,著筆在親人,著眼卻不僅僅是親情,在抒發個人家國情懷的同時,也把一幅幅特定時代的曆史圖卷展現在了讀者麵前。
韓冬紅在散文中呈現的姿態,是生活的親曆者而不是旁觀者。僅就人生經曆來說,韓冬紅並不具有傳奇性,她遭遇的許多事或許別人也遭遇過。區別在於,韓冬紅忠實於自己的記憶,忠實於自己對生活的體驗和感受,敢於直麵人生的疼痛和社會的陰影,不去有意粉飾或者美化什麼,不去刻意回避或者遮蓋什麼。她遵從自己的良知,勇於袒露自己的內心。如果說韓冬紅許多散文有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便是因了它的直率和真實,而並非因為有了什麼高明的技巧。
《為了一句話》便是一個明顯的範例。母親在四十多歲時突然失去丈夫,有人出於同情上門做媒,勸說母親向前“走一步”,幼小的作者出於本能,對母親喊道,“娘,看在小紅的麵子上,你別‘走’,小紅大了一定孝敬你!”為了這句話,母親果然沒有再嫁,默默堅守幾十年,從四十歲出頭的婦女,直到成為風燭殘年的老嫗,作者給予母親的隻是敬重,並不無深刻的理解。直到作者自己為人妻,為人母,“丈夫在外地,一年半載不回家一次,於是有人有意無意給我開玩笑,說老公不在家,一個女人多孤獨寂寞呀!我被這話問得頓時淚眼婆娑。一個人帶著青春叛逆期的女兒麵對生活的油鹽醬醋和工作中的種種壓力,身體上疲憊、精神上寂寞,豈能用一個‘苦’字說得清?”
“眼淚流著流著,我忽然想到了母親,想到她在父親離世後,一人拉扯六個孩子,修房蓋屋,娶媳嫁女,可母親硬是為了我那句“您別走”,獨自撐了幾十個年頭。幾十年啊,母親吃過多少苦,有過多少孤獨和寂寞,我們做兒女的可曾替她想過?”中國的文化傳統素來缺乏懺悔意識,而韓冬紅散文通過對母親的懺悔,呈現出新的文化品格。由女兒看母親,到女人看女人,再到作家看女人,完成了情感的升華和思想的深化,由對母親的換位思考、理解、寬容,表達了深沉的人文情懷。《秋風吹走了保柱哥》的保柱曾被“我”認為是“廢人”,但隨著了解的加深,“對他的憐憫方才變成了敬畏”。保柱鼓勵作者堅強麵對生活中的不公,可是自己卻臥軌自殺了。“我不肯相信這個消息,一個在戰場上不怕犧牲掩護戰友的功臣,一個敢於向命運挑戰的強者,一個勸說別人微笑著麵對生活的智者,怎麼會選擇自殺呢?”是廠長的一番話讓作者進一步理解了保柱:“你不要以為李保柱是弱者,要是換了別人,還不仗著自己在前線受過傷,躺在功勞簿上天天向國家伸手要待遇?”一個讓人扼腕興歎的別樣“英雄”,就這樣矗立在了讀者麵前。風格即人,做人和為文有著太過深切的聯係,韓冬紅能夠寫出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文章,與她性格的愛憎分明、正直寬厚,有著直接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