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嶺是漢安城伏龍鄉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木杉坐在後山頂上望著正逐漸西沉的殘陽。陣陣微風拂過,幾片樹葉隨風舞動,忙了一天的鳥兒們歸巢了,相互間傾訴著一天的收獲,悅耳的鳥鳴聲不時在耳邊響起,天際的夕陽似乎也跟著搖擺起來,在山下不遠處,霞光倒映在彎彎曲曲的小河上,波光粼粼地蕩漾著。河麵上一群鴨子自在地遊來遊去,還不時的把頭埋進水裏,然後又抬起頭來,左右搖擺,再配合著撲騰的翅膀,似是玩的很歡。偶爾幾隻白鶴在小河上空盤旋,發出一陣陣明亮的鶴唳聲。河邊還有幾個孩童在樹蔭下垂釣,看他們臉上燦爛的笑容,也不知道是釣到許多魚,還是單純因為玩得高興。好一幅秋季山水圖!然而,木杉卻眉頭緊鎖,眼望著夕陽一動不動,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上顯出一種不屬於少年的老成。
木杉今年十五歲了,算是遊家長孫。遊家世代居於此,曆經數代人的經營,已是伏龍鄉首屈一指的大鄉紳,家有良田萬畝。遊家當代家主遊玉州是個樂善好施的主,對下人也是平易近人,從不擺主人架子。然而人若太過好了下人中難免就有偷奸耍滑、仗勢欺人之徒,更有一些家族旁係管事之人借職位之便以公謀私。所以自遊公當家二十年來,家中竟漸漸入不敷出起來,幸得遊公之妻朱氏做事殺伐果斷,家裏有人犯事斷不徇私,皆秉公辦理,再仗著遊家祖上有些積蓄到底還撐著。遊公膝下無子,隻有四女。偏遊公對妻子情有獨鍾,不肯納妾。到長女成人,招婿入贅。時有大安縣大鄉紳木離第五子木培恭謙溫潤,兩家亦是世代交好,遂以木培入贅遊家。相約以木培第二子繼遊家家業。木杉從小便從父姓,雖說是長孫,外祖父、外祖母也是疼愛有加,但在下人眼中,卻是注定不能繼承家業的,故不甚得人心。木杉從小不愛說話,隻是看書寫字,自得其樂,倒頗有其父風範。
此時木杉已經在山頂坐了兩個時辰了,一直緊鎖著眉頭。“到底該如何抉擇呢?怎麼這麼大了還是沒改變優柔寡斷的性子。”木杉始終拿不出決定。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外祖父找他談話的情景。
下午木杉進屋的時候外祖父坐在木椅上,手裏拿著一本《道德經》細看,似是入迷了,連木杉進屋也沒發現。
木杉輕輕走到老爺子身邊,細聲道:“外公,你找我?”
遊公微一抬頭,見是木杉,遂笑道:“來了,先坐。”
木杉退到左手一木椅上,半邊屁股挨著,直著腰板,也不說話,外祖父雖然疼他,但也要有基本的規矩,長輩麵前不能隨意。
老爺子又看了兩眼書,然後放到一旁,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呡了一口又放下,這才說道:“杉兒,最近看什麼書呢?”
木杉站起束身,拱手答到:“孫兒近日正讀《莊子》。”
老爺子微微點頭,又問道:“那你覺得老聃和莊周二人如何?”
“老子以有無命天地之始、萬物之母而創道,莊子將其思想發揚光大,講天人合一。但在我看來,莊子最好的莫過於他的相對論思想。莊子諸文,我最喜《齊物論》。因其將這種思想闡述得極詳細。‘物無非彼,物無非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所以我覺得世間本無美醜、善惡、奇凡、貴賤之分,皆因三人成虎,世人信之,乃有美醜、是非之分。達人‘寓諸庸’皆因其知萬物為一統。莊子又說:‘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是說古時的聖人認為世界初始本沒有事物。然以我觀之,天地初開之前有物乎?無物乎?果有有物與無物之分乎?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還望外公教導。”
遊公雙眉一蹙,道:“相對論?你想出的詞?倒有點意思。讀書就是得這樣,要有自己的想法。典籍之所以是典籍,就是因為他能讓不同的人讀完產生不同的想法。天地初始,鴻蒙未開,盤古孕育其中,後開天辟地乃有世界萬物。至於你說的天地初開之前,那我也不得而知了。你且坐下,我和你說點正事。”
“是。”木杉重新正襟危坐。
遊公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杉兒啊,你來年虛歲就十八了,算著也快加冠成年了。我雖是疼你,但家業是你弟弟的,家族的傳統斷不能改,這你也知道。再者我觀你同你父親一樣,也並非愛管事之人。你喜讀書寫字,但又厭惡以此搏取功名,隻是一味看些閑書,所以我一直琢磨你以後的路。正好前幾****一個在峨眉山出家的老友雲遊四海,順道看我,我便和他談及此事,誰知他竟說見過你,說你很有根骨,想帶你去峨眉修道。這事雖說是好事,但我尋思著你尚未出過遠門,更加從小便很有想法,我也沒當場答應,想聽聽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