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七)(2 / 3)

張弘範和達春在刻意隱瞞了側翼可能已經失利的推斷,代之以肆意屠戮和搶劫的承諾鼓舞士氣。北元士兵體內嗜血的因子被二人的承諾所激,衝擊起來完全不顧生死。

前衝的元軍士卒一浪高過一浪,拍得永安城瑟瑟抖。

蕭鳴哲帶著十幾個老兵守在城牆角一段豁口處,這段豁口有十幾步長,殘留的牆根已經被元軍的屍體添成了斜坡。大隊的北元士卒從這裏攻了上來。

蕭鳴哲抬手,出了一支響弩。

尖利的破空聲立刻傳遍的整個城牆,跟在蕭鳴哲身邊的破虜軍弩手,交替著扣動了扳機。

衝在最前方的北元士兵被射成了刺蝟,摞在同伴的屍體上。他們的身體立刻成了後來者的踏腳石,幾個橫向和豎向一樣寬的蒙古人踏著同伴的屍體跳到了蕭鳴哲麵前。

蕭鳴哲棄弩,出刀,斷寇刃斜著掃向距離自己最近的蒙古武士腰間。“當!”的一聲,斷寇刃被蒙古武士挑開,蕭鳴哲感覺到手腕處一陣酸麻,胸前空門大露。

蒙古武士一擊得手,前踏半步,彎刀帶起一陣風,斜卷而回,直奔蕭鳴哲麵門。就在此時,兩杆花槍交叉而來,一杆攔住彎刀,一杆刺向蒙古武士胸口。

蕭鳴哲後退兩步,收住身形,斷寇刃在夕陽下帶起一道寒光,再次劈向蒙古武士肩膀。

論武技和臂力,文榜進士出身的他,與眼前的蒙古武士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但蕭鳴哲有信心,他相信破虜軍將士之間的配合。戰場上,一個人縱使是武進士出身,無法同時敵擋三杆花槍組成的槍陣,何況對手隻是一個膂力過人的莽漢。

埋頭刀、攔腰刀、斜削刀、漫頭硬舞,杜滸根據斷寇刃特點總結出來的幾招必殺技被蕭鳴哲揮了個淋漓盡致,三、五招下來,對麵的蒙古武士非但沒能再從蕭鳴哲手中占到半點便宜,反而被他逼退了數步。

再退半步,就是城外,蒙古武士狂喝一聲,高高躍起,用肩膀硬撞開一杆花槍,連人帶刀向蕭鳴哲撲下。

另一杆花槍連忙朝空刺出,蒙古武士一刀將槍頭擊飛,身體去勢不停,徑直朝蕭鳴哲頭頂砸落。

連人帶甲,將近二百斤的重量,不死,也能將蕭鳴哲砸成殘廢。半空中,蒙古武士獰笑,無限得意。

就在此時,一根白臘杆半空挑來,一抖一帶,將蒙古武士的身體撥轉了方向。還沒等那個武士落地,幾把鋼刀同時劈入了他的身體。

“你!”驚魂稍定的蕭鳴哲瞪大雙眼,不知敢出怎樣的感謝之詞。

白臘杆的主人楊曉榮對他笑了笑,轉身又迎上了新的敵手。手中一杆長槍使得如蛟龍出水,撥、挑、帶、刺,幾下,扭轉了豁口處的局勢。

“我奉丞相將令,帶輕傷號前來支援!”楊曉榮用長槍挑翻一個對手,背對著蕭鳴哲解釋。

“多謝楊兄!”蕭鳴著舉刀,再次加入戰團。調度著豁口附近弟兄,借著兩側殘存的城牆,把滾木、擂石、釘拍盡情向靠攏過來的元軍招呼。

“能活著出去再吧!”楊曉榮懶懶地應了一句,話語裏有幾分鬱悶。隨後就再無暇話,手中長槍抖成了一團花,槍槍奪命。

此刻,楊曉榮別提心裏有多後悔。

學好文武藝,貨於帝王家,是楊曉榮自幼被灌輸的古訓。至於帝王是哪一個,家族裏的長輩沒有刻意強調,楊曉榮也不拘泥。

他不是一個是非分明的人,當年無論在大宋一方,還是大元一方,都是為了混碗飯吃。如果能混出個衣錦還鄉的高位來,當然更是得償平生所願。

所以除了家傳的槍法,他最精熟的是如何拍上司馬屁。憑著手上的和嘴巴上的功夫,他也快在元軍中,謀得了一席之地。

如果不是頁特密實冒冒失失帶著大夥闖入了破虜軍的包圍圈,楊曉榮在大元的前途可謂光明似錦。誰料到頁特密實敗了,被才組建不久的破虜軍打了個全軍覆沒。關鍵時刻,楊曉榮選擇了臨陣倒戈,出賣了頁特密實的突圍計劃,保全了自己的實力。

以楊曉榮的持身理念,這樣做,在亂世中無可厚非。迫於兵勢投靠了文祥,將來依舊可以找機會投降回去。

讓他震驚的是文祥麾下破虜軍的軍威和邵武城的繁華。在邵武,夢幻般的幾個月整訓下來,楊曉榮徹底改變了自己對局勢的判斷。

不曾改變的是他跟著強者打下的投機心理。憑借在宋軍、元軍和破虜軍三支兵馬中的經驗,楊曉榮敏銳地感覺到,將來的下,有可能是姓文。此時追隨在文祥左右的人,未來都是開國元勳。

所以,他把極大熱情,投入到士兵整訓和新的戰術、指揮方式學習中去。甚至家人被害的消息傳來,都沒影響到他的熱情。

黎貴達投降後,奉文祥命令,楊曉榮率部到第一線阻擊達春,他打得盡心盡力。打得達春起了愛才之心,讓黎貴達寫信給他,並且將元庭處死他全家老的罪責推卸到文祥身上,告訴他是破虜軍先傳出了楊曉榮臨陣倒戈的消息,才逼得北元朝廷動手。

這種從黎貴達口中泄漏出來,有根有據的挑撥之詞,也沒讓楊曉榮動搖。相反,他更堅定的認為文祥將來必能取得下。楊曉榮認為,成大事者不拘節,如果文祥是一個不會用任何手段的老好人,反而更不值得自己為他效忠。所以,他守永安,依然守得不遺餘力。

但是楊曉榮沒想到文祥居然以身犯險,身為上位者,替部將充當誘敵餌料。他沒想到,仗打到如此慘烈程度,文祥依然不肯退卻。

如果今戰死在永安,什麼將來名垂青史,什麼榮華富貴,全沒了。所以,楊曉榮後悔,後悔沒有及早選擇投降。但是,此時已經沒有了後悔的條件。隻能咬牙堅持。

色漸漸變暗,城牆周圍的戰鬥,卻越激烈。一大隊元軍弓箭趕了過來,壓製住了缺口兩側的破虜軍士卒。沒有了滾木、擂石和弩箭的支援,楊曉榮和蕭名哲麵臨的壓力驟然增大,城外所有的敵軍都湧到了一處,硬生生要從二人麵前闖過去。

楊曉榮手中的白臘杆長槍過度疲勞,折了。他棄掉半截臘杆,換了把短了許多的花槍。很快,花槍又在捅穿了一名百夫長的羅圈甲後,折成了兩段。楊曉榮再次兵刃脫手,從死人堆上撿起一把彎刀來,與蒙古武士戰在一處。

蕭鳴哲的武技遠不如他,頭盔被人打歪了,不知道是敵軍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順著額頭淌了滿臉。鎖甲外關鍵部位加裝的板鎧也掉了下來,在胸前晃動著,對應著左肩膀黑糊糊的傷口。幾個北元士卒看出便宜,紛紛向蕭鳴哲守衛的地段湧,試圖搶先一步割下蕭鳴哲的頭。

蕭鳴哲的親兵卻已經耗盡,沒有人能趕過來幫他。隻能自己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