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動 (五 修)
太陽從山腳邊墜了下去,喧鬧了一整的臨安府又恢複了寧靜。
臨安府,治所臨安,下轄餘杭、昌化、新城、錢塘、仁和五縣,乃是下最繁華之所,自從康王趙構把這裏當作落腳地後,作為“臨時”都而取名為臨安的城市,就“臨時”了一百六十餘年。(與現在杭州的位置有差別,考古現的遺址描述是,它平麵似長方形,南跨吳山,北到武林門,東南靠錢塘江,西臨西湖,南北長約14裏,東西寬約5裏,環以寬闊的護城河。鍺山在錢塘江北,而不是現在的江南)
據,當年趙宋官家落腳在此,看中地就是臨安城外五十裏處那巨大的出海口。一旦金人攻來,他可以快水遁。但這都是謠言,咱臨安府百姓從不把這些汙蔑之語當真的。畢竟,作為提醒皇家恩澤和展示朝廷政績的都市,生活在臨安府的百姓是下最幸福的。有人在筆記中寫道:“此地走卒飾士服,農夫躡絲履”,所記引用的是南渡前名相司馬光之言,雖有誇張,但的確將臨安府的繁華道出一二。朝廷一年之中,展示恩澤給百姓的燒炭錢和插秧錢照例是一文不少的。臨安府百姓感念朝廷恩德,配合著士大夫們的言論,將關於北方的汴梁也很快忘得一幹二淨。
雖然中間總有一些不識趣的酸儒,寫下“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之語,讓煙花巷子裏比武的將軍,畫舫上指點西湖的雅士,幾度羞紅了麵皮。但在一代代“曠世明君”,古今明相的恩澤下,這些不入流的詩,很快就被人所拋到了一邊。
同樣是醉,“暖風吹得遊人醉”固然為佳句,但怎麼看,也沒有官家提在粉牆上那句“明朝且扶殘醉”看著灑脫。況且大夥都慢慢變成了南方人,何必為北方的漢人之命運去操心。
幾年前,不操心的臨安人操心了一次。那是因為北元十幾萬人馬兵臨城下。然後,各地勤王義軍就趕來與元人血戰。那個慘啊,幾乎是血流成河,好在當時的丞相留夢炎大人硬氣,頂住了壓力沒讓各路勤王的鄉下人進臨安城。
此後不久,英明的謝太後選擇了投降,臨安府的百姓一點兒損失沒有的,搖身一變,成了世界上最大帝國的百姓。雖然間或有商人被倉庫使壓榨破了產,大戶人家的女兒被一等蒙古人看上強娶了去做妾。但這些,對於一個人丁接近百萬的都市來,隻是少數。大多數人依然活得開心,活得自在。
偶爾在那些乘海船遠來入朝的蠻夷麵前,讀書人們還能擺起一幅最大帝國百姓的派頭,向人如數家珍般炫耀當年成吉思汗大帝如何打遍下無敵手豐功偉績,拔都殿下打得萬裏之外的白皮色目人,黃毛色目人屍橫遍野的故事。出得什麼奇兵,用得幾番妙計,文士如何運籌帷幄,武將如何刀頭歃血,每講起來,吐沫星子飛濺,仿佛自己曾經親自經曆,與鐵木真並肩殺敵一般。
至於蒙古人是否把自己當同胞,還有自己四等人的身份,那是節,要忽略不計的。立國開始麼,難免有些嚴厲政策。隻要熬過這一段,子還是要與士大夫,與精英共治下的。原大宋各路精英們,就可以在大元再展身手。
錢塘縣,觀讕樓,幾個金碧眼,操著生硬漢語的色目人,一邊品著今年的新茶,一邊欣賞著窗外浮光躍金的景色。
接連下了十幾雨,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晴,大夥心情都跟著一亮,相約來這裏看海。觀瀾樓位置在錢塘江南,四麵有窗,可以看到北邊湖水,和東南側奔湧的錢塘江。今年夏雨水來得晚,但分量特別足,渾濁的江水滔滔滾滾自南而來,在此陡然轉彎,向大海奔去。江水與海潮的交界處,波濤洶湧,千堆餘雪憑空卷來,給人感覺,不出的雄壯。(酒徒注:錢塘江位置比現在靠南)
傍晚是一中最美麗的時刻。
太陽慵懶地垂在不遠處的城牆邊,將最後的餘光灑往江麵。澎湃的潮水已經退去,錢塘江在與大海的搏鬥中又勝了一輪,瀟瀟灑灑地向東。江麵上,三三兩兩的漁船揚著帆,緩緩歸岸。碼頭邊,早已有各家酒店的廝候著,等著替客人拿最新鮮的魚來下酒。
“約翰先生,你,咱們這次,能得到大汗的接見麼!”坐在裏,一個身穿綢袍的白皮色目人猶豫著向自自己身邊的一個卷毛色目人問道。(元代,將所有西方人稱為色目人)
“托馬斯先生,咱們隻能等。給阿合馬大人的禮物已經送出去二十多了,他這個辦事向來是明碼標價,很守商業信譽!既然收了咱們的錢,肯定會替咱們引薦。我估計是最近南方有叛亂生,忽必烈陛下忙不過來,所以耽擱了咱們的行程!”被喚做約翰的色目人聲回答,他與托馬斯不是一國,彼此語言不通。雖然在臨安府百姓中,他們長得非常相似,都是色目鬼。但二人交流起來,卻隻能用漢語或者錫蘭語。
“是叛亂麼,可我私下聽人,他們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而北方”靠窗口處,正在品茶的青眼色目人放下青瓷杯,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北方的大汗,隻是一個入侵者,就像當年匈奴人入侵了我們的家園一樣!”
“查理先生,請注意您的言辭!”穿綢袍的托馬斯顯然被查理的話嚇了一跳,半杯水都濺到了桌麵上,一邊搖著鈴當,換二來擦桌子,一邊壓低了聲音斥責:“你不要命了,在這裏亂講話。他們本來就是這裏的主人,你沒看見麼,城裏的大學問家餘先生,還有朱先生,都以自己為皇帝陛下的臣民為榮,著書以歌大帝豐功偉績呢!”
“可他們都是四等奴隸,再有錢,也是奴隸身份!”查理不滿地聲嘟囔,看來對大學問家的行為非常不理解。
朱、餘兩位,都是當地名流,幾個色目人曾經應邀拜訪過他們,聽過他們四海一家的高論。但對其中邏輯很不理解,不曉得為什麼被征服了,反而能當作榮耀。更不曉得,反抗者什麼時候成了敗類,投降者怎麼就成了識實務的英雄。要是這兩位大學問家標新立異,嘩眾取寵吧,人家的名氣還真不是吹出來的,整個臨安府都知道這兩個名士。要他們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吧,北元朝廷對這幾個名士,也是推崇有加,已經有官差帶著忽必烈的手書來,聘請他們去大都講學。
“你管他此間誰是奴隸,誰是主人呢。他們願意當奴隸,就由他們。反正咱們將給皇帝陛下的禮物準備好了,就能把海難造成的損失賺回來。注意,你是圖克帝國使者,不是什麼佛羅倫薩商人!”約翰給了店二幾個銅板賞錢,將他支開,然後跟托馬斯一塊開導查理。
他們都是冒險商人,在印度一帶遇到了颶風,損失了大部分財產。聽當地一些海商,東方的大元帝國皇帝熱情好客,凡是代表一個國家去朝拜他的人,都會得到幾輩子花不完了賞賜。甚至有可能得到爵位,做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