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飄灑淅淅瀝瀝的小雨,初春的黃昏越發清寂寒涼。
碩大的墓園似乎隻有我一人,凝神佇立青花色墓碑前,照片上的女孩俊美靈秀,有傾城之色。我緩緩蹲下,手指輕撫掉上麵沾染的些許灰塵。略微發黃的照片提醒著我時間仍在流動,不管悲或喜。
眼眸幹澀,浮不起一絲水霧,或許我的淚水早已流幹,一如我的心覆蓋了厚厚的繭,刀槍不入。
一股清冽之風刮過耳際,手中風信子花瓣輕輕浮動,下一刻,沾著晶瑩水珠的白色小花盛放在墓碑前,鼻息間存留著淡雅的清香。
這是貝二最喜愛的花。
貝二喜歡的東西我都深深記得,從包裏取出幾頁鋼琴曲譜彎腰放下。肖邦的降A大調圓舞曲。
某個清晨,我被肖邦的這首圓舞曲吵醒,眯著睡眼朦朧的眼睛走進大廳。貝二白皙的手指蹁躚於鋼琴黑白鍵上,晨曦的光柔柔灑在她齊腰的墨色長發上宛如深林裏的公主。我頓時睡意全無,輕輕窩進沙發一角,拖著小腮,滿臉崇拜望向彈琴的小公主……
華麗流暢的旋律幻化成翕動翅膀的蝴蝶,流連於貝二的頭上,肩上,柔軟的白紗裙上……
貝二,全名夏貝蘇,我的雙胞貼妹妹。
風吹起被雨點打濕的琴譜,我收回思緒,將空中翻飛的白色紙張抓住,展開,重新放下,拾起墓碑旁的小石子壓在上麵。
我多麼希望能再次聽到貝二的琴聲,可惜永遠都不會了。
暮色四合,黯淡下來的天提醒我該回家了。寂寥濕潤的青石板台階響起我孤獨的腳步聲,踢踏的聲音似乎是節拍,奏著悲涼鬱結的晚歌。
走進宅邸,夜已深沉。大廳沙發上坐著一身正裝的蘇軒。他指尖的星火忽明忽暗。
今天的蘇軒比以往更加陰鬱,如果沒記錯的話,蘇先生已經戒煙三年了。
蘇軒帶著微怒走到我身邊,淩厲的眼神掃視有些狼狽的我,頓了片刻才說:“以後早一點回家。”然後吩咐白嬸為我拿來毛巾。
聽著他淡淡的口氣,我有些詫異,原以為他會大發雷霆,最輕也要罵我一頓,可是他沒有。
晚上八點,是我的門禁。我抬腕看下時間,已經十點一刻。
接過白嬸遞來的毛巾,胡亂拭擦了下頭上的雨滴,轉眼間蘇軒已經走上樓去。
“爸,等一下。”我輕聲喊他。有多久沒喊他爸了,我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蘇軒驟然轉身,眸光複雜望向我。
“我想彈首曲子給你聽。”說話間我已經坐在大廳的三角鋼琴前。
沒等對方回答,我翻開琴蓋,十指揮舞,輕盈的旋律縈繞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眼睛盯著前方某個虛無的點,看不到背後蘇軒的神情,隻自顧自沉浸在空靈而哀傷的音樂中。
曲罷我才轉身,蘇軒側著身子望向窗外朦朧的細雨。身姿偉岸,側臉冷峻。
白嬸倒顯得有些緊張。
空曠的大廳裏如死一般沉寂,窗外雨滴答的聲音格外清晰。
“完了?”好一會蘇軒才正過身子問我。
我瞬間不知如何回答。今天的蘇先生似乎很不一樣。他不是應該發怒的麼?
見我不回答,他才抬步上樓,轉頭的一霎那間,我似乎看到他眸中有晶瑩的東西閃過。
無情,無心,冷漠至極的蘇先生會有眼淚?也許因為離得遠出現錯覺了吧。
蘇軒的背影消失後,白嬸輕歎一口氣:“貝沙小姐,你何苦刺激蘇先生呢?我剛剛看到他眼裏含著淚花。”
我身子僵硬一下,原來不是錯覺,蘇軒果真哭了。
無視白嬸的繼續嘮叨,我徑直走上樓去。
是的,我是故意刺激蘇軒,剛剛我彈的那首《四月雪》是貝二生前最愛的曲子,她曾無數次彈奏起。
隻是自從三年前貝二去世,這首曲子便成了禁曲。蘇軒不準我再彈起。
今天我屢破他的禁忌可卻不見他發怒,我有些莫名的躁動不安了。
好似我用心投進湖水的石子泛不起一絲波瀾,好無力的感覺……
想必蘇軒也記得今天是貝二的忌日。
1096天,這是貝二離開我的天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