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政治結構雖說使得那些傳統的家族與部族的權力膨脹,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個一個不受製約的土皇帝,然則卻也造成了大理國中的局勢,曆經這麼多年的磨合,也都還未能達成一個絕對穩定的結構,國君權力即弱,那些各據一方的世家部族之間,相互合縱聯橫,攻伐吞並,可以說是無日無之,從大理開國以來而至今日,從來都未曾有一日的停息。
哪怕是當年開國之際的六大世家,現在也已經是六去其四,更惶論那些次一級或者更弱小的小世家與小部族,在這麼多年裏,更是不斷地被打散,不斷被重組,選擇一種強者為先的繼承人體製,為了選擇出對於家族部族而言最為合適的接班人,他們往往放任甚至是鼓勵那些族中子弟,從懂事開始,就進入一場優勝劣汰的充滿血腥的鬥爭,畢竟在大理國中的這種傳統下麵,本來就隻有這種爭鬥之中的最強者,才可能在強敵環伺的環境下,最大程度地維護家族部族的利益,抑或更進而去爭搶得到更多的東西。
象高升泰這種母親早亡,卻又偏偏具備了所謂的嫡長子身份的人物,在這樣的爭競當中,恐怕可以說從一開始就處在了最險惡不過的條件之下,畢竟他的母親早在他還遠未成年之前,就已然逝世,再沒有人能夠替高升泰在他父親麵前說得上話,以高升泰當時的年紀,也絕無可能懂事到能夠與那位幾年都見不上一次麵的父親大人培養出什麼樣感情來,而他那嫡長子的身份雖說在大理並不意味著他在繼承的權力上麵會擁有著什麼樣的優先資格,但卻還是無疑會引來不少有心人的猜忌與排擠,實在不難想見在當時那種條件下麵,高升泰所要承受的,是何等的壓力。
這位巴先生跟隨著高升泰也已經有十餘年的時間,對於高升泰當日裏能夠從他那一眾兄弟之中脫穎而出,繼承善闡侯之位的過程雖然不敢說盡數了然於胸,但也還算得上是深悉內幕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了,當年高升泰雖說是文才武功,都算得上一時之選,但他的那些兄弟,倒也不都盡是泛泛之輩,在當年能夠在被他的父親疏遠了那麼長的時間之後,重新進入他父親的視線,並且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於家族之中的地位扶搖直上,最終成為新一代的善闡侯,倒確實是一件在當時都讓許多人都極為詫異的事情。
現在聽得這位高君侯的那一番話,巴先生細思從來,這才隱約發現事實上在當日裏高升泰那飛速崛起的背後,似乎確實有著當時大理鎮南王一脈勢力的影子,甚至於昔日那位高升泰的父親,老善闡侯高智升,之所以會在自己眾多的子嗣當中,重新記起那個恐怕在他心中長久以來已經是麵目模糊的高升泰,也都是從一次被他視為是大理段氏皇族所背後操縱的,對於高升泰的反間陷害開始的,而這一次的反間陷害的計劃,直到高升泰已經險些被那位多疑的老善闡侯殺掉的最後關頭,才被揭破,險之又險地留下了高升泰一條命,這也讓那位老善闡侯多少對於高升泰生起了些許愧疚之念,從而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而在接下來的那段歲月裏麵,似乎大理段氏皇族,忽然之間意識到高升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高氏下一代子弟,才是他們將來最大的威脅,才是他們急欲除去的第一個對象,連續出現了不少明顯是目標指向高升泰的動作,而也就在艱難應對這些針對於他的舉動的過程當中,非但讓那位老善闡侯越來越關注這個原先他一直忽視掉的兒子,也讓高升泰的各方麵的能力,得到了很集中全麵的展示,也就是在那之後,那位老善闡侯高智升才開始注意到他的這個嫡長子,開始將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去辦,高升泰本身的實力,也每次都能夠很漂亮地完成任務,於是他在高氏一族之中的地位,也就不斷地逐步提升,到得那位老善闡侯逝世之前,他已經是高氏一族上下當之無愧的繼承人了。
巴先生一念及此,不由得微微有些不安的感覺。
如若這一切都自是眼前這位高君侯與大理那位故文安帝裏應外合耍出來的花樣,那這個秘密未免也太大了些。
雖說現下這一切已經是時過境遷,但這位高君侯會突然之間對他吐露心聲,說起這段當年的往事,還是讓這位巴先生在明白過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之後,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先生何故如此?!”高升泰將那位巴先生的表情看在眼裏,不由得啞然失笑:“當日我與那幾位兄弟之間的交情,也從未想能瞞過任何人,甚至於那幾年間,在先父麵前說我是段氏皇族內奸的人,也是不知凡幾,隻不過往往連那些到先父麵前告狀的人,心下也未必相信罷了!”
“呼!”巴先生聽得高升泰的話,也是微微籲了一口氣,略微安定下來之後,回想起昔日的種種,心下也不由得為自己方才那莫名的擔心而湧起了幾分好笑。
確實,當日裏眼前這位善闡侯高升泰與朱丹臣、傅思歸等人的一番交情,早在他在高氏一族之中,還是個不受人待見的邊緣人物的時候,就已經是近人皆知的事情,而高升泰本身也並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隻不過因為他的脫穎而出本身就是借著來自於段氏皇族的一次針對他的計劃,在此之後他在高氏一族中地位的每一步攀升,又自是伴隨著與段氏皇族之間暗流洶湧的明爭暗鬥,是以他與這些個段氏皇族的家臣之間的交情,在當時更多地隻是被用來當作是唏噓於為了權力而兄弟反目的事例罷了。
當然,當這位善闡侯高升泰開始以一種誇張的速度在高氏一族之中越來越凸顯出他的才幹與地位的時候,當然在高家家族之中,也就有了很多原本對於家族勢力的分配有想法的有心人,越來越將高升泰作為了他們主要的假想敵,高升泰與大理段氏皇族子弟以及那幾個忠心於大理段氏的家臣之間的交情,自然也就成了這些人攻擊的目標之一,就巴先生所知道的來說,在那位老善闡侯麵前,就曾有幾次收到言之鑿鑿的密報,聲稱高升泰是高氏一門的內奸。
在巴先生看來,以那位老善闡侯的個性,雖說麵子上從來都是一副對高升泰依賴有加的模樣,隻怕底子裏也少不了對於這樣的說法有過一番查訪,隻不過在那段時間之內,高升泰在大理段氏皇族與高氏一族的爭端之中所起到的作用,益發重要,有幾次甚至於可以說完全是靠著他在關鍵的時刻,扭轉了整個局麵,是以到得老善闡侯逝世前的時候,關於高升泰與大理段氏內外勾結的這種說法,再提也隻能作為一種笑談罷了,尤其是在高升泰作為高氏一族下一任家主的地位越來越明顯之後,就算是那些最想取高升泰而代之的人,也絕不會再以這樣的理由,作為攻訐高升泰的借口,畢竟連他們也實在覺得,在大理一國之中,段氏皇族還能拿得出什麼樣的誘餌,能比實際上執國稟政的善闡侯之位,還更有價值。
“裏應外合,高家內奸……”,高升泰似乎也想起了跟巴先生心中類似的情形,臉上泛起了一絲不屑的笑意,輕輕地說了一句:“段兄弟,他們也忒地看小了你了!”
“咦?!”窗外遠遠地傳來一陣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夾雜著隱隱的歡呼聲,由遠及近,似乎正有不少人向這邊行進過來,那位巴先生微訝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開窗向遠處望去。
高升泰卻是恍若無覺,他仰起頭,眼前似乎又浮出了段正淳的那雙似乎看什麼都無所謂的眼睛,而他的手裏,正端著一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