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跟隨著當值內待的指引,轉過朱廊,緩緩步向臨安皇城內苑議事之所,沿途遇見的不少內待,在微感詫異之後,仍然恭敬地向這位大宋宰相行下禮去,有幾個平日裏熟悉的還自搶上前去,大獻殷勤。
他們在這皇城之中行走,自是眉眼伶俐,消息靈通,深知眼下這位秦檜秦相爺雖然不再如以往般可隻手遮天,但在大宋朝堂之上的影響力,仍然無可替代,是以一如既往地恭謹有加,不敢稍短了半分禮數。
秦檜仍如往常一般含著微笑,與他們點頭寒暄,卻是看不出半分焦急之意。
此刻臨安城內各部諸司,隻怕早已沸反盈天,整個臨安行在,還平靜如往昔的,大概也隻有這皇城內苑了。
嶽飛終於出手了,而且一出手便自雷霆萬鈞。
禁軍各部,此時已經進駐諸部有司衙門,原來各官衙的差役,均被控製了起來,由那些禁軍軍士替代他們原先的差使。
諸部有司的主官們,雖然看上去仍自坐理各自部院的政務,那些軍士不過是替代差役,供其驅使,但事實上卻是誰都知道,眼下文臣與武將間對立彌篤,這些軍士雖則名為拔歸他們指揮,實則卻自是起著監督管製的作用,那些差役在這群真正的軍人麵前,毫無可頑抗之力,等若臨安城內大小衙門一夜間盡數落入軍方之手。
不知有多少部院的官員大發雷霆,衝著那些軍士大罵豈有此理,要那些家夥滾蛋,偏偏此次奉令進駐各部院的那些軍士,卻都自脾氣極佳,簡直打不還口,罵不還手,逢到那些大人生氣之時,便自低眉順目,倒真似是到各衙門當差一般,若是那些大人實在沒了招,想跟他們講道理,他們卻又瞠著目,隻推說出身行伍,向來沒讀過書,都自聽不懂,隻是軟硬不吃,任那些大人怎麼說話,他們就是這麼硬在各部院駐紮了下來。
那些各部院的主官們都是文人士子出身,若要廷辯曲直,厘清是非,無論自己是對是錯,總是雄辯滔滔,講出一大番道理來,但碰到這種油鹽不進的無賴招式,卻都沒了轍。平日裏萬試萬靈的官威,此時對著這群手上刀槍發亮的軍士,卻也施展不出來,口誅筆伐又自不痛不癢,一時間也都沒了計較。
一念及此,秦檜也不由得微微感慨。
那些軍士都是真正殺過人流過血的戰士,這種不怕死的人,要他們冒險做一些足以殺頭掉腦袋的危險事情倒是不難,但要他們在進駐各部院之後,非但不趁機大耍威風,一吐以前的悶氣,反要向這些文臣們低眉順目,委曲求全,卻是著實不容易。
嶽飛能如此治軍,也難怪其縱橫不敗,直令女真人聞風喪膽。
隻是……
秦檜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眼下的局麵,原本便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甚或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不是麼?!
引路的內待在延福宮前停下腳步,那待立在殿外的內待都知也認得秦檜,連忙上前拱手,聽了秦檜的話,躊躇了片刻,卻是不敢延擱,仍自進殿通報去了。
秦檜微拱雙手,等待傳見,神色卻是恭謹有加。
眼下天子官家遠征在外,嶽飛受天子親旨知臨安留守事,位居監國,地位尊崇,卻也隻有這大宋皇城之中,才能找到能壓得過他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