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他自己,都根本已經讓自己從內心深處完全相信,天子官家本來便一直在這大隊這中,自己一路以來確實一直隨伺在天子官家的左右。
若說這僅僅是出於對天子官家的忠心,毋寧說這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對於天子官家那份無可遏抑的恐懼。
這些日子來,秦檜、秦喜,也曾無數次透過各種渠道,向自己探詢宮內的消息,然而無論眼前擺著再豐富的錢貨,他也再不敢有分毫的動心。
因為他根本忘不了那個雷雨交加的日子,忘不了那個原本陰險孱弱的天子官家,驟然間變得尤如神魔附體般威猛如天時,那一雙犀利得可以洞穿人肺腑的眼睛。
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這雙眼睛!
絕對沒有!
是以他雖然知道戰爭凶險,但一路行來,卻沒有絲毫擔心的感覺。
隻是今天與舒州知府與隨軍轉運使的一番談話,卻儼然已然讓他嗅到了些許金戈鐵馬的氣息。
眼見已經臨近宋金交鋒的前線,這位天子官家卻依舊不見蹤跡。
他自小入宮,所有關於外界的見聞,隻來自於口耳相傳,而對管理事情的經驗,也僅僅局限於宮中那些勾心鬥角的領悟。
女真人的鐵騎,凶惡有如惡魔,縱使天子官家再行勇猛,也決不能掉以輕心。
而關於屯糧舒州所需操辦的具體事宜,自己卻隻能板著臉嚇唬嚇唬那舒州知府與隨軍轉運使,心下實則卻是一竅不通,全無把握。
皇帝官家若是再不出現,自己還真有點不知道下一步應當怎麼辦了。
可是……
他心下微微一歎,說完了所應該奏報的話,依例行下了禮去:“不知聖駕欲往何處行止,臣請陛下聖裁!”
一陣毫無意外的短暫沉默之後,他抬起了頭來,正欲起身,忽然耳邊卻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朕知道了!”
張遠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正迎上天子官家那熟悉的眼神。
黃紗簾幔不知何時,已被卷起,趙匡胤嘴角掛著一絲笑,便尤如一直坐在龍座之上,自始至終,從來都未曾離開過一般。
他望著台下的張遠,淡淡開口說道:“你去,把舒州知府與隨軍轉運使給朕叫來。”
…… ……
辛棄疾迎著金兀術那鷹隻一般犀利的眼神,長吸了口氣,開口說道:“我是來下戰書的!”
“戰書?”金兀術的眼中露饒有興味的神色。
“是”,辛棄疾微微一笑:“順昌城下,遼遠開闊,正宜你們女真騎兵馬戰衝決,宋將軍在順昌城中,備好了刀槍熱血,迎候爾等之來。”
他望著臉上平靜得甚至沒有任何波瀾的金兀術,微微皺眉,接著開口道:“我們宋監軍,甚至準備為爾等修好浮橋,讓爾等安然渡河!叫爾等女真蠻夷好好看看,什麼是真正的軍人,什麼是真正的大宋兒男!”
“哼”,已然還刀入鞘的完顏雍不由得又是怒意上湧:“早就被我們大金鐵騎嚇破了膽的宋人,居然也好意思跟我們下戰書,就讓……”
“嚇破了膽?”辛棄疾微帶戲謔地打斷了完顏雍的話:“完顏將軍經過方才那一幕,難道還不明白到底被嚇破了膽的是哪一方?”
“你……”完顏雍漲紅了臉,卻是一時無言與對。
方才他帶辛棄疾入營晉見金兀術的路上,辛棄疾忽爾吹了一場尖厲的口哨。
就在那哨聲響起的刹那,居然就有不少人被嚇得跳將出來,亂吼亂叫,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混亂。
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他真的不明白,自這個一向心狠手辣的四王叔,為什麼就是不肯把這個少年殺掉祭旗,以振士氣。
一念及此,他一時幾乎想拔出刀來,就這麼生生剁掉眼前這個少年,尤如砍斷自己心中的惡魔。
“烏祿,閉嘴!”金兀術那略帶責備的嚴厲語氣,讓完顏雍怒意全消,低下了頭去。
金兀術看著完顏雍的反應,嘴角也不由得掛起了一絲無奈。
完顏雍能在女真皇室千萬少年中脫穎而出,成為公認的第一高手,心智修為,本來也是絕對的堅韌剛毅。
然而他對著辛棄疾的時候,卻是如此地容易衝動發怒。
這隻有一個理由。
就是恐懼!
他的勃然大怒,他的豪言壯語,隻不過是在掩飾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女真騎兵那最精銳的一萬五千“鐵浮屠”先鋒軍,被區區五十名宋兵屠殺殆盡的事實,已然在哪怕是完顏雍這般出類拔萃的女真少年心中,都留下了恐懼的陰影。
這些日子來,逃散的“鐵浮屠”士兵紛紛奔回營來,這些人中竟有大半精神失常,每日哪怕在睡夢中都被嚇醒,是以這個消息早已在營寨中傳播了開來。
除非自己一早便將這些軍士斬殺於營門之外,這樣的結果幾乎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