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對著嶽飛說道:“如此重大之新政,陛下離京之時,大帥也不宜獨斷作主,但卻不妨以戰時應急之製的名義,先試行於臨安,以臨安商戶之富庶,短時間內,想來已可收得奇效啊。”
他眯起眼:“就憑飄香坊老板這種貨色,每個月收來的丁口收入捐,應該也夠應付小半隻軍隊的一個月的軍糧了。”
嶽飛掃了一眼包大仁,若有深意地輕笑道:“包大人對飄香坊還真是苦大仇深啊!”
他望著包大仁飄移開去的眼神,略略沉吟了片刻,便自開口道:“不過你這些提議確實不錯,隻要好好勘定具體的數額比例,想來應當是可行的。”
包大仁取出一個小冊子:“這些我都會同戶部、禮部、臨安府的相關官員,仔細計算過了,請嶽帥過目吧。如覺可行,便提出來與那些大臣們商議吧。”
嶽飛接過了小冊子,卻沒展開,隻是在掌心中拍打著,仿佛在思索一件很難決斷的事情。
包大仁心知此事委實事關重大,也不去打擾他。
大宋自王安石變法以來,對於更改祖宗家法,都頗為忌諱。雖然包大仁的提議不過是涉及兩項稅製變更,但終究是以前未有的東西,而且天子並不在朝,讓留守大臣來決定如此重大的事情,委實也是不易。
嶽飛踱了幾步,終於立身定住,轉過頭對包大仁說道:“就這麼辦吧,此事便由包大人負責督導,切實勘行!”
包大仁定定地看著嶽飛,眉頭微皺,問道:“難道大帥不與其他大臣們商議一下?”
嶽飛的嘴角彎出了一絲無奈:“包大人可知前線軍情,已然緊張至何等田地?”
他舉頭望著廳外沉沉的天,長出了一口氣:“明日此時,轉運司再籌不到第一批送往虹縣關口的軍糧,韓帥手下的數萬將士,便要餓著肚子打仗了。”
包大仁微微地“啊”了一聲。
他終非懂得行軍打仗之人,雖大略知道虹縣關方麵軍糧難籌之事,卻未料到局勢已然緊張到如此地步。
嶽飛望著包大仁,淡淡說道:“前線軍情,十萬火急,是以現在雖有妙法,本帥尚惟恐行之不及,又怎能耐得朝堂清議,一拖再拖。”
包大仁反是有了幾分遲疑:“隻是大帥……”
嶽飛望向他,眼神淡定而澄明:“嶽飛為國,有死而已!”
包大仁愣了半晌,眼中透出崇拜敬慕的神色:“嶽帥不愧是流傳千古的精忠嶽飛!”
嶽飛愕了一愕,苦笑道:“包大人這個馬屁也拍得太響了,俺老嶽可不是飄香坊的老板,沒油水給你刮!”
兩人互視一眼,同時放聲大笑。
一聲雷響,大雨終於瓢潑而下。
天黑了。
…… ……
一道電光,照亮龍王廟了附近的山穀。
一行全身黑衣黑服的人,川行在草木林中,行動迅捷而快速,卻沒有發出半絲聲響,直如溶入了這片無盡黑夜中的幽靈。
辛棄疾揮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步履益發急了。
風雨撲麵,卻更讓他的心裏燃燒起熊熊鬥誌。
這等狂風驟雨之夜,奔行野外,本來便是一件足以讓人衝動激烈的事情。
更何況,在這種天氣裏,以五十人奔襲一萬五千金兵先鋒精銳,除了當今這位比自己還要膽大包天一百倍的天子官家,還有誰敢做如此瘋狂到離譜的事情?
一念及此,辛棄疾那還有幾分年少輕狂的心,便止不住地熱血沸騰。
這五十名敢死隊員,盡是嶽家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武藝輕功,皆是上上之選,而且除了趙匡胤與柳之順,其他人都對於龍王廟附近一帶的地勢情況,熟撚無比。
雖然早已知道今夜是雷雨天氣,但卻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場雨來得如此猛烈。
在風雨之中,暗夜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那電光閃現的片刻功夫,才能勉強看得清周圍的情況。
辛棄疾引領著眾人,抄著曲徑小路,蜿蜒轉折,卻是絲毫不受視線的影響。
揀選出來的這五十個人,哪怕閉著眼睛,也能在龍王廟方圓五裏之內,踏得準每一草每一木。
又是一道電光,耀過天際,辛棄疾猛地伏下身來,身後數十人驀然分散了開來,待得電光散去的刹那,所有人都已然隱伏在了草葉林木間。
金軍的臨時大營,已然就在眼前。
趙匡胤閉起了雙眼,防止在電光閃射間,被那正繞著大營周圍,不緩不急,徐徐弛過的那三列馬隊上的騎士,發現了自己精光閃閃的雙眸,但是周遭方圓數裏內的局勢,卻仍是盡收他的心底。
盡管風雨如磐,一眼望過去簡直已是對麵難見,但閉起了雙眼的趙匡胤,心中卻對那三列馬隊裏任何一匹戰馬的每一次揚步,都是如此清清楚楚,巨細無遺。
三人三騎,如同一體,連每一次舉步,都隻發出一個聲響。
如若是直線弛騁,雖然難能可貴,卻也還未必能讓趙匡胤這等久經戰陣之人,也會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