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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散了之前我已經回房,本來以為在天上我會住在亮瞎眼般金碧輝煌的宮殿裏,誰知道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院子,白牆青瓦,院子裏鋪著青石板,牆角裏養著一缸睡蓮,如果不是牆上纏繞著五色變幻的蔓藤花,我真以為天青把我誆到了人界某個隱僻的小山坳裏。我回房的時候蔓藤花正是紅色,我知道它會漸漸變色,等到這漫長的一夜結束,它將是一朵朵紫色小花。想到這個晚上,我覺得自己的臉躲在厚厚脂粉下麵,卻還是紅了。
院子後麵有個溫水池,水上煙霧氤氳,開著朵朵藍紫色的百子蓮,水邊石板上還溫著米酒,水晶碗裏放著鮮果,不遠處是厚厚的蔓金苔,其色如金,就像無數隻熒火蟲聚在一起,有一些長到水裏,漂在水波之上,發出的光亮端是奪目。我心裏暗想:誰安排得這麼妥當,難道是想讓我和天青洞房前洗洗鴛鴦浴?
鴛鴦浴這個詞讓我一時間抖了一抖,趕緊讓蕭蕭伺候我先洗了。
蕭蕭給我褪去嫁衣,把頭發散開,待我舒舒服服躺在水池裏,又忙則給我剝葡萄。我愜意地歎口氣,說:蕭蕭,今晚還是你跟我睡。
蕭蕭哼了一聲:公主這是想害我呢,洞房花燭的,你不讓姑爺入房不成。
我又歎口氣:蕭蕭,我怕。
我本來就怕,我自小沒了母親,從來沒有人給我講過什麼男女之事。成親前有一晚上父君進了我的寢殿,倒是支支吾吾想講來著,但他究竟是沒有講出個子午卯寅。後來他就把這個艱巨的任務托付給了蕭蕭,可憐蕭蕭自己連男人都沒有見過幾個,還要去人界替我找來各種話本畫冊,我倆一起看完了,然後一起臉紅紅地歎氣,都覺得這件事甚是野蠻,甚是血腥,甚是不合人情不可理喻。我更怕了。
蕭蕭說:公主,要是姑爺過會兒來說“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我該怎麼回答好?
我說:你不用回答,趕緊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嚴嚴密密就是了。
蕭蕭說:這也不是辦法,難道每天你都不蓋被子睡覺麼?
我說:我不怕冷,我還可以施個術,那樣屋內就暖和了。
蕭蕭說:姑爺的術法怕你比你好,他給你破了怎麼辦?
我想了想,覺得蕭蕭說得甚是,一時間一籌莫展,就又吃了兩顆葡萄,沉到水下去。
天青回來的時候,大概就隻看到我的頭發漂在水麵上,我聽到他的聲音從水上遠遠傳來:夜深了,洗完了就差不多睡吧。
我等他走開了才敢浮起來,係上藍色睡袍,猛吸兩口氣才進了寢室。天青坐在床上,靜靜看我走進去,眼睛落在我的臉上,有一瞬間我覺得他眼中閃出火焰,但那火焰很快熄了。他站起來,憑空變出一張小榻,說:你睡床,我睡榻上,要是我今晚出去睡,怕明天整個天界都知道了。
我訕訕地不知道說什麼,他又深深看我一眼,隨手變出一塊黑布覆在夜明珠上,說:睡吧。
**********摸索到床上,自然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榻上穿來平穩的呼吸聲,天青想來已經入了夢。想著那些話本畫冊上寫的那件事,我微微覺得受傷,覺得天青對我似乎不甚有興趣,但更多地是鬆了一口氣,覺得這件事自然是來得越遲越好,要是永遠不來,倒是也沒有什麼不好。身為魅影,傳宗接代的可能性不大,天青日後自然是還要納幾個側妃,到那時候,我也許就可以隔三差五回冥界去探親,不大需要和他打什麼照麵,我這樁婚事嘛,本來就是個擺設,證明三界相安無事而已。
我這麼思前想後,倒也漸漸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我覺得有人坐在我床邊,替我扶去粘在臉頰上的頭發,我想,這自然是蕭蕭,但她素來睡得沉,不知道是不是剛上了天界,有點認床?來不及想得太分明,也困得睜不開眼,我又睡了過去,這一次好像是做了個夢,夢裏有個男人摸著我的頭發說:“原來你已把他忘了,你這麼故意要忘,我倒是反而忘不了了。”我們魅影的身子總是冷冰冰的,隔著厚厚的頭發,我隻覺得這人的掌心甚是灼熱,他說的話這麼沒頭沒尾,我想拉住他問個明白,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夢裏的話嘛,又何必這麼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