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待秋跟著舒緩嘴角,上揚到一半的嘴角,卻在傅傑輕柔的歎息中凝結:“可是,我真的分不清兩者。這是個沒辦法憑科學實驗和文學理論論證的命題,那些說自己精通愛情的人,都是在無數次試錯之後的經驗主義,提升了成功概率,但不是百分百的。最過分的,連出題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本心。誰能真正的認識自己?”
完備的論證邏輯,卻不堪一擊。
“傻瓜。”葉待秋被傅傑的認真逗笑了。
傅傑很不服氣:“說過不嘲笑認真的。”
“我隻是嘲笑你的理論基點錯誤。嘲笑愚蠢是合理的吧?”
“……你說我聽聽。”
“發自內心說,聽到我說甜言蜜語的時候你開心嗎?”
“……開心。”傅傑猶豫了一下才不情願的承認。
“那就行了。”
傅傑還在等葉待秋的解釋,沒有等到:“這麼簡單?”
“倒逼問題啊。因為你聽了開心,所以想聽更多,聽多了,就能分辨真情和假意。而且退一萬步說,你能堅持不懈變著花樣給鄭浩天先生說情話嗎?”
安靜。
葉待秋以為傅傑在構思反駁的論點。
傅傑說:“是這樣的,你說服我了。”
“那,晚安,傅作家。”
“讓我最後說幾句。不要打斷我,不要試圖解釋。”
不好的預感。
“下午的時候我去看望了令尊,帶了盆虞美人,令尊很開心,拉著我喝了頓酒,暈乎乎認我當兄弟,約好下回一起上花鳥市場淘換個鳥籠。”
葉待秋果然該辯解,他撒了謊,傅傑輕而易舉拆穿了。
不言語。
“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我信任你,所以在結束之後,原原本本告訴我。好了,晚安,葉律師。”
忙音。
葉待秋隻能對著手機屏幕,輕聲說“謝謝”。
謝什麼?不知道。
簡單收拾一下客廳,轉頭去廚房扔垃圾,被倚在門口的方楚鈞嚇一跳。
“房間,不隔音。”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句平鋪直述的話屬於抱怨。
“抱歉,我以後上陽台關起門打電話,”葉待秋心情大好,踮起腳尖拍拍方楚鈞的頭頂開起玩笑,“現在,小寶寶該睡覺去了。”
方楚鈞後退一步輕鬆避開,毫不掩飾厭煩:“愛情,愚蠢至極。”
葉待秋不清楚,不食人間煙火的方楚鈞怎麼對俗事這麼大怨念,性格使然,他站定之後認真反駁方楚鈞:“它的確愚蠢,而且我抗拒了二十三年,我現在依然抗拒這件事,它拖延了我的工作進度,影響了我的人際交往,還讓我情緒失控——”
“——可是,我覺得明天一定有好事發生。”
方楚鈞顯然不滿意這個轉折,準確地定義道:“非常愚蠢。”
“對,愚蠢,愛情的本質。”葉待秋老實承認。
方楚鈞誇張地搓掉身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轉身回屋。
葉待秋對著緊閉的房門說了晚安,刷牙,換睡衣,正正經經平躺到自己床上,看著漏進窗簾的月光浸染空白的天花板。
終於,窺伺的眼睛消失,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隻有一人存在的世界。
老舊的吊頂風扇吱吱嘎嘎,徒勞揮散夏夜的潮熱。
葉待秋嘴裏,最後一口冰水的餘涼散盡。
*
傅傑去拜訪葉家,聽著微醺的葉爸爸聲聲叫著好兄弟,葉媽媽熱情地給他看手機朋友圈裏適齡的美女,電視裏熱熱鬧鬧演著家長裏短,杯碗狼藉。
走的時候老兩口熱情相送,一人拉著一隻手要傅傑再三保證下次再來。
葉待秋是在這樣的家庭長大的啊。
溫馨、和睦、好客,這些詞,離傅傑太遙遠了,揉揉鼻子,竟然有些發酸。
這不是我的。
傅傑不厭其煩地勸自己不要嫉妒。
家裏一個急診醫生一個前線刑警,都是為國家肝腦塗地的人,怎麼有時間管家長裏短?
他自認天生天養,有個弟弟從小住校,兩兄弟幾乎不見麵,見麵冷戰。鄰裏勸了很久兄弟二人,無人聽勸。
血緣都是天生的默契,兩人互相指認父親的死是對方的責任,天塹般的嫌隙。都繼承了上一輩執拗的性子,絕無人動過填平的念頭。
周凱瑞教給傅傑的愛,是把黃豆粉換成玻璃碴子的驢打滾,為了那點甜非要吞下,鮮血淋漓的享受。
而葉待秋,那麼天真、坦誠地告訴傅傑他愛他,雙手奉上棗泥糕,香甜軟糯,一點兒不粘牙,吃著就舒坦。
以往在周凱瑞那裏獲得的傷口本該好透,此刻卻瘙癢,恨不得撓出血。
最是痛徹心扉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