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叫茶香打聽著宅子,但這些日子看下來,仍沒有看到趁心意的,便索性再也不急,慢慢挑揀著。她平日裏無事就帶著茶香出去逛逛,或窩在二樓的廂房裏頭,因此見著她的人並不算多,便是見著了,也不知道她就是鳶月樓的女東家。
左思鳶這一次已用帕子將頭上的汗擦淨了,又攏了攏頭發,雖未施脂粉,臉卻光潔細膩得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那杏眼裏頭有些清淚,如夜間的溪泉,透出粼粼的光澤。櫻唇微微帶出點笑意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反倒叫人心中一凜。
左思鳶披一件淺綠色的對襟繡蝴蝶花袍子,係一條雪色細緞折邊軟煙裙,裙底生蓮,露出一雙小巧的天水青鴛鴦綴珠繡花鞋,手裏攥一條櫻桃雪帕,身上沁出清淡的芙蓉香氣。她挽了一個偏髻,簪了碗口大的海棠花並一支玉簪,行走之間,簪上的流蘇絡子發出細微的聲響,如有什麼東西撓在人的心上。
隻看見左思鳶走出來,那周三爺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手一鬆,便放開了李掌櫃。他眼裏一下子放出光來,咧開嘴立時笑起來:“這位……這位便是這鳶月樓的東家?”
左思鳶向那周三爺微微一福,笑道:“正是,不知道是這些下人衝撞了,還是飯菜不合口味,叫三爺這樣大發雷霆的,險些砸了咱們鳶月樓。”
左思鳶說話輕聲軟語,叫周三爺險些酥了半邊身子。
“哎喲。”周三爺將那筷子上的蒼蠅遞給左思鳶看,眼睛直直地盯在左思鳶臉上,“您瞧瞧,我從你們那八寶湯裏頭夾出這隻蒼蠅,實在倒盡了胃口。這京城裏頭像樣些的飯館酒樓都不會有這樣的事情,鳶月樓這陣子也紅火,恐怕是太忙了,叫你們現在不將客人放在眼裏,出了這樣的差錯?”
左思鳶看了那筷子上頭的蒼蠅,笑道:“周三爺實在是說笑了,這時節還不曾入夏,哪裏來的蒼蠅?咱們的後廚裏頭也是特意放了熏香,專驅那些蟲蠅的,三爺若是不相信,隻管派人往外麵那後廚裏頭去瞧瞧,但凡尋見一隻蒼蠅,三爺今日吃了多少錢,我十倍賠償給三爺。”
“嗬。”見左思鳶這麼說,周三爺的臉冷了下來,“你自然是這麼說,這麼久工夫你才出來,誰知道你是不是已經將廚房裏頭收拾妥當了?這麼大的店,敢做不敢當,吃到了蒼蠅便開始抵賴,你們早幹什麼去了?幸好今兒遇見的是我,要是別人,早被忽悠過去了!我今天就是不信這個邪,偏要跟你們這鳶月樓討一個說法!”
“三爺想討什麼說法呢?”左思鳶看向周三爺,“我們這鳶月樓,最圖的便是客人的痛快,今兒三爺在鳶月樓裏頭吃飯不高興,八寶湯我立刻給三爺換一碗新的呈上來,今日這頓飯權當做是我請三爺的,不必三爺付賬。”
“隻是三爺要說我這鳶月樓不幹淨,我是斷斷不能依的。我方才便在後廚裏頭,咱們鳶月樓的後廚,每日灑掃熏香,別說是蒼蠅,便是一隻蟲卵也沒有。三爺若是硬說這蒼蠅是咱們鳶月樓裏頭的,是廚子不小心掉進去的,我也是百口莫辯。畢竟我也不能拿出證據來,說這蒼蠅不是咱們的不是?橫豎三爺愛怎麼說,便怎麼說,今天我就當做這蒼蠅真是咱們樓裏頭的,給三爺賠一個不是。我也給在座的諸位賠個不是,但凡下次飯菜上桌,都叫小二當著各位的麵給各位檢點一遍,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便是一粒灰掉進去了,我也免了各位的單,倒賠十倍銀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左思鳶這一通話說下來,那些看熱鬧的紛紛叫好,佩服起這位女東家的豪氣闊綽來。她既解決了周三爺的問題,也給了所有的食客一個承諾,這鳶月樓裏頭日後絕不會出現衛生問題。實則那些食客心裏頭也有數,來了鳶月樓這麼多次,的確從沒遇見過像周三爺這樣的問題。一時想便是真是不小心掉進去的也情有可原,若是周三爺再胡攪蠻纏,便顯得沒了氣度。
周三爺想不到左思鳶能說出賠十倍銀子的話來:“那今日我這銀子,你賠是不賠?”
“賠,隻是我須得知會三爺一聲,我這銀子賠的是三爺的心情,也是諸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