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客房床邊的單人小沙發椅上,將原本放在床頭的台燈扯了過來,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客房裏的插屏鍾秒針“嗒嗒”地響著,林克己一看就看了將近四個鍾頭。
小本子上記載了唐亭歐十年間的一些事情,他看到了他充滿激情與希望的青年時代,這份激情在時間中被等待漸漸消磨,到了最後,生出一些迷茫來。
他迷茫地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被上級聯係,也不知道還要作為一個商人,潛伏多久。
他的所有財富,都做好了獻給組織的準備,可是,卻再也沒有人聯絡過他。
一腔熱血,就在無盡的等待之後,被消磨殆盡。
隨著年紀漸漸大了,他甚至,已經不再寫新的記錄,最後一個字,停在了七年之前。
林克己心情複雜地看完手中的記事本,第一個想法是燒掉它。
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唐亭歐居然……是日本人的特務。
這件事情,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吧,不然就算張鼎雲可以接受,想必廖婉玗也是要失望的。
她所敬仰的師父,應該是一個為國家捐過幾百萬慈善款項的愛國商人,而不是一個,被組織因為某種原因,遺忘而失聯的潛伏特務。
諷刺。這是林克己此時唯一的感覺。
敲門聲響起,林克己輕輕地合上手中的筆記本,聽見是廖婉玗來送甜湯,他順手將本子塞在了枕頭底下,想著晚些時候要放到自己的行李箱中去。
他打開門,就見到廖婉玗木托盤上放著一隻帶蓋的青花瓷盅,眼睛因為白天哭過幾次有些腫,於是雙手接過托盤,便囑咐她早點休息。
廖婉玗應承下來,又去給張鼎雲也送了一份,這才回了自己房間。
她睡不著,隻能找些事情胡亂地想一想,桌上有今天周平海派人送來的文件,她開著昏黃地鎢絲泡台燈,強迫自己集中精力一行一行看下去。
有幾家廠子要申請貸款,因為是做工業的,所以款項很大,周平海不好做主,就將事情都暫時拖住,現在她回來了,自然是要解決的。
幾家工廠的資料調查部準備的很詳細,廖婉玗一份一份看過去,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但三五百萬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有抵押物也不值這個價格,所以,若是想安心地將款項放給來申請工業貸款的老板,除了地皮或者工廠所有物抵押外,她萌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她是做銀行的,最不缺少的就是會計員和保管員,若是可以派自己的會計員到工廠去監督該廠物資收發和現金收支,那麼一旦發現問題,大通滬就會第一時間知道。
這樣做雖然一定會得罪人,但卻能保證貸款的正常使用和回收。有效減少“呆賬”和“滯賬”。
第二日一早,她瞧著唐亭歐狀態還不錯,抓緊時間去了一趟大通滬的辦公室,將自己的想法,跟周平海詳細說了一遍。
周平海初聽是有些擔心的,他們做銀行,人際關係往來必不可少。這種得罪人的規矩,叫他多少有些為難。
“這樣代管賬目,估計許多人都不會答應的。”
廖婉玗倒是很堅決,“他們不答應,想來是並不急於要這筆款項,工廠也仍舊可以勉強經營。既然如此,我們不貸給他們也沒什麼不是嗎?再說,比起得罪幾個人,我寧願先保證我們大通滬所有儲戶的利益。”
聽了她的話,周平海沉默了一下,隨即也想開了,“你放心,關係方麵我會努力維護。銀行利益維護住,才能叫儲戶們安心。”
兩人之後又討論了一些執行細節,話還沒說完,就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廖婉玗叫了進,發現來人是暫時代替周平海在大堂接待客戶谘詢的一個業務主任,她手中拿著一張紅色請帖,說是榮氏家族的榮宗耀派人送來的。
廖婉玗接過請帖打開看了一眼,微微蹙了眉頭。她回上海的消息並沒有大肆宣揚,無非就是唐家的人知道,她今早才到辦公室,榮氏當家人的請帖就到了,實在是叫她懷疑大通滬裏有人將消息遞了出去。
雖然她行程算不得機密,但今日能對榮氏說她的行程,明日難保不會泄露出去別的消息。
廖婉玗啪地一聲合上手中大紅色的燙金請柬,吩咐那業務主任出去對送帖的人把邀約應下來,一麵想著要如何暗中調查一下究竟是誰,跟榮氏關係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