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餘光瞄了一眼謝澹如,就他今日這身打扮,按理說一品香大門都進不去,“算了吧,我等會還有事情,有個要貸款子的麵粉廠,約了下午談談。”
說到貸款,張鼎雲似是想起什麼,“你謹慎著點,錢莊的事情還沒完,保不齊他們還有手段。”
廖婉玗點點頭,她已經交代下去,在錢莊的事情沒解決完之前,所有的款子,不論進出,都要仔細些。
關著的辦公室窗子忽然被小石頭一類的東西砸了一下,謝澹如聞聲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隙,瞧著街對麵十一點鍾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人對他點點頭,他又將窗子關好,把那鼎灰溜溜的黑氈帽待到了頭上。
“我的事情已經辦完了,今日就先告辭。”他看向廖婉玗,目光柔和地安撫她,“你不要急,我叫人查查,回頭告訴你。”
張鼎雲來得晚,這會聽著就像打啞謎。
“那你……注意安全。”
廖婉玗把他送到大通滬的側門,瞧著他走出去不到十來步身邊就漸漸多了幾個人跟著,才又提著一顆心回了辦公室。
這天晚上,為了解決錢莊鬧事,張鼎雲幫廖婉玗請了法租界工部局的華人董事,那人姓黃,年紀不大,三十五六歲,麵色如他的姓氏一般,蠟黃。
廖婉玗擺著笑臉,走在黃董事身側,這人一副身板瘦的可憐,廖婉玗瞧著他那手腕子好似都沒自己粗,有點擔心上海刮起大風來,他敢不敢出門。
“黃爺,長遠勿見,我老想念儂額!”迎在書寓門口的是含香館的姆媽柳含煙,早年也是上海有名的美人,一手琵琶玉珠走盤,叫多少人流連忘返。
含香館是個很雅的地方,據說最初的老板是宮裏頭出來的,打從一開始,就將含香館格調定的很高。
小姐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要學習不說,就連粗使的丫頭和姨婆,也都得讀書識字。
故而,能到這裏來做小姐乃至粗使丫頭,是妓界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廖婉玗因為要到這種地方來,特意扮的男裝,她跟在張鼎雲和黃董事身後,瞧著眼花繚亂的漂亮小姐們,很是新奇。
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一雙天足,又盯著身邊一個翠衣小姐的小腳看了看,似乎有些明白黃董事為什麼嚐嚐到含香館來。
這裏的一切都是老派的,小姐們烏黑長發盤的油光水滑,穿著鑲滾複雜的襖裙,最妙的是那裙下的一雙小腳,小步子一邁,時隱時現,叫人心癢。
在摩登的大上海,在洋大人主事的租界區,大約這種舊,能叫黃董事想起他前朝遺留下的尊貴身份,和早已不存在的特權。
那骨血裏遺傳下的驕傲,如今隻能在這種地方懷念一下。
“這位小公子實在是麵生,唇紅齒白皮膚這樣細膩,倒把我們比的糙了。”
有人忽然挽上她的胳膊,廖婉玗回過頭來,隻見一個柳葉眉丹鳳眼的女人纏著她這人長得不醜,隻是鼻子和臉頰上有些小雀斑,粉也蓋不住。
廖婉玗一開口就要露陷,嚐試著抽了下手沒收回來,也就作罷,任由那女人挽著她走上二樓樓梯。
含香館掛著許多紅燈籠,長的、圓的,甚至還有特意從秦淮采買回來的彩燈,廖婉玗抬著頭看,忽然聽到一聲尖叫,緊接著就見對麵回廊的一個房間衝出一個女人來。
那女人頭發淩亂,衣裳領口也被扯壞了,光著小腳在回廊上跑的慌慌悠悠,沒幾步就被追出來的人給攔腰抱住。
所有人都被這一處景吸引了注意力,就連走在前麵的黃董事和張鼎雲,都住步回身看熱鬧。
“好好的喜夜非要鬧,回頭看姆媽怎麼收拾她。”
廖婉玗好奇,壓低了嗓子,“這怎麼了?”說完她覺得有點怪,還清了清嗓子做演示。
“還不就是做著能從這裏出去的夢呢!賣身契都在姆媽手裏了,姆媽不放人,她還能走?”
兩人說話間原本被抓住的女子又掙脫開來,她手裏頭拿著一把剪刀,胡亂地揮舞,一時間也沒人敢去攔。
她跌跌撞撞的往樓梯口跑,正是廖婉玗一行人站的位置。
含香館不是第一次出這樣的事情,自然也有應對的辦法,幾個年年輕力壯的“小龜”原本在各自房間內服侍客人,這會子聽見動靜齊齊跑了出來。距離那女人最近的,也不過就隔著兩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