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聽到了哀鳴。燦爛的夜空,看似祥和的夜景,其實暗藏洶湧。看台上,我看向星空,南方的一顆,不再亮了,甚至慢慢地在暗淡,他是顆星星,生前是,以後,想必也是。
驚倪走了,我沒有在一旁。也許,有人會闔上他的雙眼,也許他的雙眼一直都是閉著的。清冷又含蓄,王翦會把他當做義子,對於這樣不明不白的男子,他並沒有太多的詫異,王家門客上千,多他一個,也是無妨。
“我想讓扶蘇活,最好能長命百歲。”
我耳邊反複地回響這句話,出生在帝王之家,如何能長命百歲?擁有五湖四海的嬴政不能,被天神賜予神力的商紂不能,夏朝的禹同樣做不到。聽說過無數神話,美好傳說,大街小巷上也吟誦著最美好的《詩》,再美好,似乎,也有人會喪命於此,年輕的生命。
王翦很疲憊,雖不受驚倪的影響,但身上散出濃鬱的戾氣,憂心忡忡。
“父親,秦王多疑,您手握重兵,這天下,早就傳出風言風語,長久以往,王家就會被秦王抹殺。”我理解他眉宇之中的異樣,王家,早就被嬴政列入了名單。
王翦的手縮緊著,似乎舉棋不定,“效忠秦王幾十年,從未動過非分之想,這次……”
“家中的弟弟們也都長大了,父親您貴為大將,王家的勢力將會被傳承下去,交出虎符,能保王家幾代。”我雖為嫡長女,但仍是女兒身,哪怕一輩子不嫁人,我也不能帶兵打仗,為族爭光。
近日,雖王翦家的姨婆們多嘴多舌,但人的心地似乎並算不上太壞。王翦若是此時貪圖權貴,後世子孫,將會遺臭萬年。
“離兒,我是忠臣。”王翦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神色,自責的,自負的,諷刺的,混雜在一起,不堪又不甘。
“嗬……功臣。”我輕笑,“父親屠殺過百萬人,被叫做英雄,自稱為功臣,您取了百萬人的項上人頭,難道還差秦王這一個?”
王翦老眼昏沉的看著我,一滴濁淚從臉上滑下,沉默是最好的回複,王翦他賭不起,百萬人頭裏,他看似不差嬴政的那一個。
次日,王翦召蒙家兄弟。
“離兒,快來見過蒙恬將軍。”王翦對我輕笑,臉上也沒有了昨日的負重。
蒙恬長得極為粗獷,絡腮胡子遮蓋住了半張臉,頭發上隱隱能看得見銀色的發絲。他把手向我擺了又擺。“見過了,見過了,都是自家人,算起來,我也是你的小舅,喜歡得緊啊。”
說完就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我愣了半響,也不能明白他為何笑得那麼開心。端坐在另一旁的蒙毅不甚歡喜的盯著自己的哥哥。
“哥,鍾離經不起你這般調笑。”這話帶著怒意,蒙家男人們中,隻有他不帶兵打仗,長得也是斯文,鬢發用布帶纏好,豎在正中央,皮膚也是細嫩光滑,和他大哥蒙恬有太大的差別。
蒙恬自顧自地傻笑了一會兒,末了才端了碗酒,到我身邊,“鍾離姑娘,那蒙某人就賠酒一杯……”
我喜歡他這樣的性子,敢說敢做,忠義二字,在蒙家一直都是家訓。把王翦和蒙恬放在一起做比,嬴政更會中意蒙恬,這點無需置疑。
“王將軍,我們兄弟二人,當聽您教誨。”蒙恬比他哥哥蒙毅清醒,近來戰事稀少,王翦今日,恐怕也是有要是相求。
“嗯。”王翦應了一聲,眉頭一皺。
我起身,為蒙家的兩個兄弟斟酒,輕語道,“近來父親有一難事,想請二位將軍幫忙。”
“快請講,有何難事?”
“父親手握重兵,在六國得罪不少權貴,在秦國內,嬴政也對他小心提防,王家世代武將,不懂政治上的血雨腥風。”此話,我代替王翦去講,他在秦國叱吒風雲幾十年,實在沒有顏麵說這種事情。
“據我所知,兩位舅舅,都在秦王落魄之時出手相助,領軍百萬的大權,交給兩位,可算合適?”蒙毅沒有吭聲,倒是蒙恬,滿臉的羞愧之意。
他搓著凍裂的雙手,“秦王,咱家兄弟不知,隻會打仗,虎符,要不得。”
想不到蒙恬也是有所謀略,他看似憨厚,實則心有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