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次庚辰年,他們說這是龍年。
齊國滅。
故國滅,沒有春夏,隻有秋冬。白起從齊國北部攻入臨淄,田建投降數月後被嬴政放逐於共地。
以我己之身,換來了鍾離公及家眷的性命,對著王翦,鍾離公泰然自諾,我的生父是誰,其實並不重要,鍾離公給了我一個稱謂,名字的稱謂。王翦給我一個機會,活著的機會。
“誰願與我同去秦國?”雲英喜愛哥哥,此生必定會陪伴其左右,而我卻少了心腹。
“我願畢生追隨鍾姑娘。”言姣抬起頭,定定的看著我,眼底有淚光閃過。她倒不是留戀燕國,隻恐怕她是留戀旁邊的高瑞,高瑞寧死也不願進秦國為奴。
我搖了搖頭,看著言姣的麵龐,心中些許的酸澀。窈窕淑女,花一樣的年紀,怎能讓她與我前去那凶惡之地。
俯下身,向她行禮,“鍾離有一事求於公主。”
“鍾姑娘言過了,言姣此生難報救命之恩。”
我起身端坐,撫了撫鬢角,柔聲道,“故國以亡,但家有老父,實則放心不下。若是公主願意留下照顧鍾家上下,鍾離此生無憾。”
高瑞在一旁怔了怔,心中諳熟我的意思,自從燕丹走後,言姣就再無依靠,身旁的高瑞一直都是她的心靈寄托。如今我有意撮合二人,也算為了他開脫。
“秦國人欣賞血性男兒,樂直,你可願陪我左右?”
“自然。”樂直說話不會拖泥帶水,他說自然,定是自然。
我端起杯盞,走到坐著紋絲不動的葛夫麵前,“副將有何煩惱?”
葛夫此時應是思慮追隨孫晉還是高瑞。他是武夫,半生都在殺人之中度過,跟著高瑞在燕國住下來的半年卻讓他難忘,如果一個人前半生滿身濺滿鮮血,並不一定會是麻木後半生。
我把酒爵端給他,“如今在無國界之爭,葛副將可在高瑞左右。”我輕輕歎息,“孫晉所想之事,我並不清楚。不過,鍾離必定會不擇手段讓孫將軍安心。”
“諾。”
“這是鍾離,我的嫡女。”王翦淡淡的看著我,示意他的幾個子嗣上前行禮,我冷眼看著他們驚訝的神色,款款的入了席。
趙姬在另一側緊緊的盯著我,在我臉上找尋著無茹安的痕跡。“趙夫人,秦國是如何的?”
見她這般看著我,我便還之笑顏。
見我問她,她便挺了挺身子,硬氣道,“秦國強大,又能如何?”趙姬生於趙國,生父算是武將,如今哥哥為秦國賣命,所以她在王翦內室裏是出名的一塊硬骨頭。
“父親,您說秦國的江山半壁都是您打下來的,嬴政怎麼也不曉得分您點。”趙姬的小兒子繳做唐突著搶著話。
他這麼做無非是為了向我這個新任的阿姐展現他的得寵,但是趙姬的臉色卻青了又青,小兒無知,自然不知道這句話的威懾性,王翦如今對於秦王來說即是眼中釘。
王翦放下湯勺,怒道“放肆,小兒怎能如此。”
他把臉轉向我,“離兒,家中無長母,可由你這個阿姐幫襯著,你弟弟繳做刁蠻,便交給你了。”
我轉過頭,看著趙姬氣的發青的臉,冷笑,“實則不然,子不教,不一定是因為主母,在鍾離看來,趙夫人也功不可沒。”
“交給你便是。”
“諾。”
整個家宴竟無人敢說一句話,王翦的其他內妾都小心的看著我,生怕我再找他們的麻煩。
“眾姨娘不必拘謹,今日鍾離隻是與大家相見,若回到了秦國,離兒必定會上門拜訪。”我把“上門”二字咬得極重,眼中帶著寒意,掃了掃其他座中的侍妾和庶子。
目光所及之處瞟到盡頭,隻見一個男子,端著酒爵正淺飲,對我所說之言並不在意。見我目光所及那男子,王翦揚起嘴角,“那是我的義子,驚倪。”
驚倪聽見他的名字,轉過來,“義父有何吩咐?”
俊美異常,雙目帶著點點的幽光,隻是一瞥,就讓我心停了一瞬。“今日家宴,怎麼就一席白衣?”
“回將軍,我自來到燕國,覺得此地甚是蕭條,若是穿得一身明豔,實在是太過於紮眼。”驚倪不卑不亢的說完,特意的往我身上看了一眼。
我臉紅了又紅,今日,我特意穿了一襲紅衣。
“能過去的,盡量過去。過不去的,還是選擇遺忘。”身上的紅衣越來越覺得紮眼,驚倪的目光也讓我感覺刺眼。
這個男人,有過往,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