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嶽微微一愣,捋捋花白的頭發,把檀木製成的束發冠用手扶正,問道:“這兩日,可有人通關渡河?”
“山湳城裏這幾日有不少避戰的流民,經引月關去往華州,渡河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裴定山麵露疑慮,心中不解風嶽為何會問這個。
風嶽的麵色凝重,嘴裏喃喃道:“但願你已經離開。”
“誰?”裴定山猛然醒悟,風嶽來並不是為了解引月關之危,而是為了一個人?
究竟是誰,能驚動北越軍的統帥、十步一殺風嶽?
裴定山滿懷期待的心瞬間涼透,長歎一口氣,問道:“將軍到這裏來,不是踐行結盟承諾助我守城的,對嗎?”
風嶽這才想起,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與自己曾有一麵之緣的華州中郎將裴定山,此刻正麵臨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威脅,而背後,即是頓踏河。
在兵法中,這是典型不過的背水一戰,是苦戰,血戰。一旦與敵軍交戰,華州鐵衛勁旅便失去了渡河的機會,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條路。
這才是裴定山為何對風嶽那麼恭敬的原因。
可風嶽並不打算有所表示,甚至連鼓舞士氣、撫慰將心的安慰言語也不會說上半個字,隻是緩緩地點頭,然後把視線落到軍士剛剛沏好的茶上。
對華州和肅州的這場較量,北越一直持觀望態度。雲煥和楚寒衣的心思,對風嶽來說,並不難猜透。清歡侯和中原王兩虎相爭,最好能鬥個一死一傷,北越正好趁機瓜分地盤。
雲煥和中原王互遞盟書的時候,隻怕楚寒衣的內鬼也已經進了清歡侯的密室。
風嶽是個軍人,信奉力量和正義,陰謀詭計向來不屑。這種坐收漁翁之利的事,風嶽並不讚同。
但隻要醇侯點頭,風嶽就一定會服從。醇侯說兩不相幫,風嶽就一定會照辦,即使明知一切都是雲煥和楚寒衣的謀劃。
氤氳的茶香縈繞在鼻尖,一洗連日風塵,風嶽懂茶,愛茶,對紫砂茶壺烹煮的雲霧香茗不可能聞不出來。
風嶽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握在手心仔細品鑒著。
紫砂茶杯,在民間價格已是不菲,在軍中更是珍品,隻有郎將才能買得起成套的紫砂茶具。
“這套茶杯是左江的昆窯燒製出來的珍品,沒想到裴將軍還有這樣的雅好。”風嶽誇讚道。
裴定山心憂戰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隨口答道:“將軍過獎。”
裴定山哪裏知道,素來嚴格自律的風嶽,其實是個嗜茶如命的人。風嶽曾說,茶品見人品,真正愛茶懂茶的人,人品差不到哪兒去。
風嶽絲毫不以為意,興致勃勃地講道:“雲霧山的明前茶,用開水一煮便茶香四溢,香氣凝而不散,好茶好茶。”
裴定山雖是愛茶之人,此刻也無半點閑心陪風嶽品茶論茶,隻待軍士抬來自己的鐵胎弓,連忙起身道:“風將軍,您要的弓,還要專門為這弓打造的三菱羽箭,贈與將軍十支,雷雲豹就在帳外,將軍是否還有別的需要?”
作為鐵衛中郎將,裴定山也是個心氣兒頗高的主兒,既然風嶽無意相助,他絕不會低聲下氣去求他。
這話便是逐客令,就連傻子都能聽出來。
風嶽接過鐵胎弓,卻沒有拿三菱羽箭。
掀起帳簾之時,風嶽回頭說道:“我幼時曾與同伴以大水衝灌蟻穴。一處蟻穴,地下不知多少通道,何其複雜,但讓水一衝,全都得塌,鑽入穴中的大小螞蟻悉數溺死水中。反而那些一開始逃出蟻穴、棄家逃命的螞蟻活了下來。螻蟻尚且如此,人又何必執著。”
“多謝裴將軍弓馬相借之情。”天命之年的風嶽,仍不失英雄豪氣,說完這句,大步流星出了帥帳,翻身上馬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