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一、不是滋味(2 / 2)

香香抱著女兒,站在人群中,緊緊盯著那個掛著“反革命”牌子的人。那不是“軍官伯”嗎?多好的一個人,為了抗日,犧牲了一隻眼睛,差一點連命都沒了。早就退居在家,怎麼會是反革命呢?

這時上來一個幹部摸樣的人,他輕輕咳了咳,然後就是一通冗長的開場白:現在全國上下形勢一片大好,但仍然還隱藏著一些敵特分子,妄圖與人民為敵,我們是不會答應的……

說完很長的一段話後,接著他說:“下麵有請陳立陳副縣長給我們講話,大家歡迎!”

台下掌聲雷動。

陳副縣長拿著一份公函,照本宣科,曆數台上跪著的這批人的累累罪惡。

香香這時才知道,原來“軍官伯”名叫賀國遠。

陳副縣長慷慨陳詞:這是一個隱藏極深的反革命分子,妄圖顛覆我們美麗的新中國。鄉親們,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台下群情激憤。

“你們上來揭發他的醜惡罪行,好不好?”

“好!”

可是“好”過之後,居然沒有一個人上台揭發。

陳副縣長急了:“鄉親們,踴躍一點呀!怕他報複你呀,根本不用怕……你,”他點了一個站在前排的年輕小夥,“你上來揭發。”

“可是我不知道呀!”小夥子窘極了,邊說邊往後縮。

陳副縣長笑了:“年輕人膽子這麼小可不行哦!要爭取立功嘛!”

突然一個身著肮髒的中年男人跑上了台。香香認得這個人,解放前一直在舟陽街討飯,是個結巴。

“結巴子”結結巴巴地說:“這個叫——賀什麼——遠的,肯定——肯定是——反革命!大家都不叫——不叫他賀——賀什麼,叫——‘軍官伯’,是不是——是不是很——很奇怪!”

“嗯!能不能再舉些例子?”陳副縣長耐心地說。

“他家——經常——經常吃白米飯——”

台下哄然大笑。

香香恨恨地盯著“結巴子”的嘴:這個人好沒有良心,“軍官伯”夫婦不知周濟過他多少,真是忘恩負義!

這時有人站出來說:“大家別跟著起哄——我們舟陽街的人誰不了解‘軍官伯’的為人?抗戰期間,他是著名愛國抗日將領王銘章王軍長的部下,為著名的台兒莊大捷立下過汗馬功勞!”

“是呀是呀,是大好人呢!”

“很善良的,扶危濟困!”

……

“說什麼呢!”陳副縣長眼看輿論一邊倒,快到難以收拾的地步,慌亂極了,厲聲喝道,“剛才誰帶頭的,也想挨鬥嗎?”

台下鴉雀無聲。陳副縣長緊接著宣讀下一個罪犯的罪狀:曾有才,曾參加圍捕革命烈士方誌敏……可謂罪大惡極……

台上跪著的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猛一激靈,大喊“冤枉”。

“曾有才,你給我閉嘴!”陳副縣長義正詞嚴地說,“人民政府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方誌敏烈士是1935年被捕的,我那時才十二歲啊!”

“記得這麼清楚還說不是!”陳副縣長厲聲道,“反革命分子總有千萬種理由為自己狡辯,妄圖負隅頑抗,休想!”他命令看守的人狠狠抽了曾有才兩個嘴巴子。

陳副縣長一口氣宣讀完所有犯人的罪狀,接著他宣布:“大會進行第二項——遊街!遊街結束後,除破鞋金小蘭看押再審,其他的罪犯押赴東灘槍斃!”

台上一片“冤枉”聲,台下騷動起來,人群混亂極了,人們議論紛紛。

在一片混亂中,十五個所謂的罪犯被押上囚車。“軍官伯”被全副武裝的民兵推著,硬生生上了囚車。他無限眷戀地看了看鄉親們,舉著帶著手銬的雙手向人群揮了揮。

許多人都落淚了。香香睜著淚眼,望著囚車緩緩駛出了學校。

中午時分,香香的幾個鄰居趁鎮反工作組回去吃飯的空隙,將“軍官伯”的屍首抬回來了。可憐“軍官伯”的老家不在此地,沒有什麼親人,“軍官媽”又瘋了不知所蹤。鄰居們自發湊了一些錢,買來棺材,安葬了半生戎馬的“軍官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