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冬天。
這年冬天,氣候特別冷。入冬剛過,北方就下了一場白毛雪,接著從北往南迅速蔓延到了全國。廣播裏說是建國來最冷的一個冬天。
我住的潘家園一帶冷得更早,一早上樓下的馬路上就結著厚厚的冰棱,白毛風沒早沒晚地刮,那風嗚嗚地叫,瘮人的慌。
我們一群複員軍人住在潘家園榮軍招待所,等候安排。
我們這群人參軍沒趕上戰爭年代,當初滿腔熱血地報名參軍,結果一個個都分到了中蘇邊境的一個哨所碌碌無為地過了三年。可以說一腔熱血,卻壯誌未酬。
因為我們這些人都是北京的或者郊縣,部隊就安排在潘家園找個招待所讓我們住下,然後逐個落實轉業,安排工作。
在潘家園住了二個月,部隊那邊和地方還沒協調好,有幾個戰友想家偷偷回家了。招待所裏隻剩下我,胖子,棕熊,螺絲,杜曉娟五個人。
胖子叫王躍進,和我算是同時入伍的,我倆一起戴過大紅花,後來又分到同一個哨所,可謂親密戰友。棕熊是狙擊手,人長得憨厚,名字叫肖熊,我們都叫他棕熊。螺絲是個瘦子,為人精明,雖然年齡和我們一樣大,卻當了幾年哨所班長。
最後是杜曉娟,她也是和我們一起入伍,當了兩年文藝兵,後來轉到哨所當了一個報話員。
我們五個都在北京,思想中都抱著衣錦還鄉的願望,所以就等著部隊安排,一直沒有回家。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我們每天唯一的活動就是把潘家園逛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沒地兒去了,天一冷,整天就躲在招待所發牢騷。
那時候物質貧乏,也沒有什麼娛樂的,胖子在市場裏淘到了幾張舊唱片,如獲至寶找了個留聲機,天天放著聽。
開始大夥還覺得新鮮,但老是那幾張唱片翻來覆去地唱,幾天就厭煩了。偏偏胖子卻聽的津津有味,這小子連睡著了都開著留聲機。
一天早上,棕熊趁胖子睡著,把留聲機藏了起來。胖子醒來後找不到留聲機,立即大鬧了一場。差點和棕熊翻臉。
我勸胖子說:“王胖子,外麵世界那麼精彩,你他娘的也太沒出息了,幾張唱片就把你俘虜了。別忘了這是資本主義的靡靡之音。作為革命軍人,你像話嗎?”
胖子絲毫不買我的帳,說:“張寧,你他媽別多管閑事,老子就喜歡這一口,你管的著?”
我知道胖子的拗脾氣上來,八頭牛也拉不回,懶得理他。
杜曉娟也勸胖子說:“胖子,你一個革命軍人,眼界也太窄了,那唱片上明星早過時了,不是我誇,還沒我唱得好。”
本來杜曉娟隻是無心的一句話,螺絲卻留意了。下午螺絲不聲不響去潘家園市場轉了一圈回來。一回來就把我們幾個人都叫過來。
“張寧,杜曉娟,你們過來,我有話說。”
我們幾個懶洋洋從房間裏出來,橫七豎八往招待所客廳的沙發上一塞,看著螺絲。
“我今天去市場看了一下,唱片這東西還很稀奇,賣的還不便宜。你們說說,我們一起做筆生意怎麼樣?”
“螺絲,你是說錄唱片?”我們幾個原本窩在沙發裏,都不由地挺起身子。
“對,我問了一下市場行情,現在北京地麵上的唱片都是港台那邊走私過來的,價格高不說,東西還不好。要是我們能錄唱片,肯定能做筆大買賣?”
這下我們都聽懂了。
胖子第一個喊起來:“螺絲,你小子真能想出來,這可是犯法的事,我們都是革命軍人,堅決不做資本主義那一套。”
“嗬,王胖子,你啥時覺悟這麼這麼高了。八寶山革命公墓看來得給你預定一個了。咱們在這等工作都等了一個月,還沒信。這吃飯請客兜裏都沒錢,你少在這充英雄。”
螺絲毫不客氣地嗆了胖子一頭。
這二個月住在招待所,吃飯睡覺雖然不愁,但兜裏卻一個子也沒有。每次去市場逛,聞著兩旁館子裏刺鼻的酒香,饞蟲直往上衝。
聽螺絲這麼一說,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活泛起來了。
“螺絲,聽你說的好像沒錯,可錄唱片這事我長這麼大真頭一回聽說。到底該咋弄?”
我和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
螺絲微微一笑,說:“你們不要急,具體咋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這裏不是現成有個女歌星嗎?”
我們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刷地一下都投到了杜曉娟身上。
還真給螺絲想到了,杜曉娟在部隊就是文藝兵,唱歌那嗓子叫一個好,全師都是出名了的。確實,如果讓杜曉娟錄唱片,絕對不會比港台那些明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