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政十九年“庚子東遷”,大魏皇宮遷至豫州神都,至今也有十八年。
神都城原有三絕:萬佛朝宗的龍門,二十四宴的水席,以及改頭換麵的正骨奇術。
然而曹室親修道,遠佛宗,故而定都於此地後,以龍門一脈為首的佛家教派逐漸落寞。
所謂的“神都三絕”之首被附庸權貴的文人雅士以名花牡丹取而代之,排擠之意顯而易見。不過十幾年來海清河宴,隨著文士騷客年年借牡丹盛會歌功頌德以悅皇室,加之僧侶退避不爭,新的神都三絕已然漸漸深入人心。
除了牡丹,秋季的菊花也是神都盛產,中秋菊會之雅不輸夏日牡丹之趣,前人有“滿城盡帶黃金甲”之譽,今人亦有當朝名卿徐茂良“黃花不逐秋光老”的佳句。即便是如今就要入冬的季節,菊花也依舊處處盛開。
清晨,宮廷正是門庭若市,群臣入朝的時候。
因為轎子無法進宮,所以家離得遠一些的京官就得寅時起床,梳洗穿戴一絲不苟後,卯時前天沒亮便出門——為了頭上烏紗帽可萬不敢遲上半分。
千尺宮闈內,萬丈朝野中,重重疊疊的紅牆綠瓦與百轉千回的大小石徑,還有零次櫛比的殿閣亭廊,都環繞著都城中央那金碧輝煌的正宮大殿。
世人皆言東西兩都宏偉無雙,不知是用多少人間血肉堆積而成。
傳說八水繞長安的分水格局乃是仙人魏征一手造成,而這座有著龍門聚水,秦嶺龍尾伏牛山鎮氣,又有萬佛朝聖的神都城比起西京城來也絲毫不顯遜色。
禮部侍郎盧之齡在“庚子東遷”時曾有詩章,說不盡的淒涼懷古。
紅磚綠瓦金鑾殿,千尺天台萬夫尋。
一朝龍椅天下拜,百年枯骨問誰紅?
在這萬象神宮的大殿麵前,是一條漫長的康莊大道,若站在大殿虹陛之上指點江山,下麵那些上朝覲見的臣子看起來就如小石子一般。
新帝繼位兩年餘,打破了曆代祖宗留下的規矩,親督禮部製定了一套套嚴苛的朝禮。
其一便是大臣們必須手捧笏牌,躬身走禦道;以至於一些年老體衰的老臣根本就無法堅持走完這段漫長的道路。
既然有人無法上朝,皇帝正好籍此“恩準”一幹手握重權的老頭子告老還鄉了。
兩年的整頓朝綱,已經讓先帝晚年留下來的靡靡之風淡至不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幹親皇的青壯派,做事雷厲風行,不論文武,皆都嚴謹細微,如履薄冰。
到達正殿的虹陛下,就得亦步亦趨,低頭捧笏上玉階。
椽角鬥拱,犬牙交錯。
七彩壁畫,金光熠熠。
正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去一人數,乃得天地造化,萬物生理。
待群臣登上象征奉天承運的四十九級白玉台階後,才能站在正殿大門外的丹犀之上。走到這一步已經能令身子骨不好的文臣氣喘籲籲,累出小半條命來。
百餘位上朝覲見的大臣裏,隻有一位受到皇恩憐眷的老太傅有資格坐在椅子上,被太監們抬上宮殿。
等到辰時金鑼一響,司禮太監報那“宣群臣入殿”的口諭時,諸公才能提右腳邁入那扇磅礴大氣紅漆金鎖的大門。
群臣九步一拜,五走一叩,九五之後呼萬歲三通,方可文左武右麵北分立。
武官以大將軍蔡盛京為首,文官以三省宰輔在側,及六部尚書、侍郎、各司主事、從事、要職京官和前來覲見的地方大員依品次往後排列。
先帝隆政年間,皇宮正殿上掛著的那幅鑲龍雕鳳的匾額上,還題著與西京皇宮一樣的“萬象順天”四字工整隸書。
順應天意,萬象通達。
然而瑞慶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二年,額匾上卻換成了另四個霸道無雙的渾厚魏碑——“匡正神洲”。
神洲四荒,納入疆土!
新帝雄才偉略,登基以來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短短兩年就在削藩同時也取締了丞相,分權給三省六部。如今的三公不過是一品虛銜而已,實際上已然不存,由三省主官與平章事五位宰弻頂替。
戰後大將軍已非官職而是名號,但仍是武官最高榮譽,由太尉兼任,總領軍權,太尉府與總理軍機軍政的兵部左右呼應。
被賜座的老太傅司馬大同乃是先帝帝師,三朝元老,故而特許可參議朝政。他雖是三公虛銜,但也有著非同小可的影響力,這也是司馬家族深深紮根於大魏的原因。
新帝登基以來,這位老太傅雖然保持了超然地位,卻依然如履薄冰。正值壯年的陛下沒有讓他告老還鄉,他自知其中定有因由。不過他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親自推薦門生方昱接手空懸的門下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