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默默地走著,誰也不想打破沉默,隻是兩顆心劇烈地跳動,好像周身血液加劇了奔流,使得誰也說不出話來。他們走到一條小溪邊上,四外都是稠密的叢林,茂盛的沒有人觸動過的茅草,半人高的野菊花,黑暗閃現著金星,散發著強烈的香氣。森林、茅草、野菊、山岩組成一道厚厚的圍牆,仙境一般的清靜迷人。

柱子一下子抱住妻子,動作之猛,力量之大,使小玉吃驚,但她立刻明白過來,也想用同樣的力量來擁抱丈夫,隻是她沒有力量了,默默地垂下她的眼簾,兩行熱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下來。兩條腿再也支撐不住了,軟軟地倒下去。立刻被茂密的茅草和千萬片枝葉蓋住。

嚴嚴地籠住了這一對情人。掩護著他們這難得的,又是短暫的幸福的幽會。

他們是在柱子報名參軍的那一天晚上成親的。第二天,妻子送郎上戰場,柱子披紅戴花奔赴上黨。小玉送走丈夫,隨後參加民兵參戰隊投入戰鬥。爾後就是激烈的戰鬥,攻城、略地、圍城、打援。一邊是忘我的工作,一邊是對丈夫的牽掛,她不再是無慮無憂的姑娘了,把一顆心緊緊地貼在丈夫身上,貼在革命事業上,和戰爭血肉相關,悲歡苦樂與共。

現在丈夫就在她身邊,四周沒有人聲的喧鬧,沒有篝火的閃光,沒有殺伐之聲,沒有戰馬的嘶鳴和人的呐喊。隻有樹葉的輕聲細語,隻有小溪歡快的戲謔。夜,有如嵌有銀星的柔軟的天被,輕輕地蓋在他們身上,讓人們得到忍受了多少勞累和痛苦的補償。

小玉輕聲問:“你想我嗎?”

柱子輕聲地回答:“想。什麼時候都想。想你,想我們結婚那一晚上……”

“這次你們到哪兒?”

“我們去磁縣方向。”

“咱們還能碰在一塊兒嗎?”

“碰在一起也不會再有這麼好的地方了。”

“你們排長真好。一眼就看見我……”

“他太好了,能體貼人,對我像哥哥一樣的親。打起仗來真像老虎。”

“你睡一會兒吧!”

“不了,咱們睜著眼過這一夜吧!”

“有多少話要說呀!”

柱子說:“什麼話也不說更好,咱們就這麼臉對著臉看著。看一輩子也不會膩的。”

小玉問:“你怕說話被人聽到嗎?”

柱子說:“不怕,人們都乏了,一倒下就睡得像爛泥一樣。”

小玉說:“咱們洗洗腳吧,明天還得趕路,鞋裏都和了泥了。”

“好,咱們互相洗。”

他們坐在小溪邊上,脫去鞋子和襪子,把走得火熱的腳伸到清涼的水裏,舒服極了。泉水通過腳涼到心尖上,使人感到快意。在星光下,看得出小玉的一雙腳,像皓白的玉石一樣閃著光。

柱子一下子把小玉雙腳捧起來,用力親著。小玉感到丈夫溫暖的雙唇和火熱的麵頰,她抱著丈夫哭起來。

柱子關切地問:“小玉,你支撐得下來嗎?”

小玉說:“我是為了你才來打仗。”

柱子說:“你覺得苦嗎?”

小玉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把心一橫,什麼都頂過去了。大家都苦,我怕什麼?給鄉親們打出一個和平來,死也甘心。”小玉說:“我見到了劉叔叔和鄧叔叔,他們先下山了,他們那麼大年紀都受得了,我們年輕人算得了什麼?他們都瘦了,瘦多了!”

“他們騎牲口嗎?”

“沒有,一步步地走著,劉叔叔還拄著棍了,衣服上鞋子上都是黃泥,牲口馱著病號。”

柱子說:“有他們指揮,勝利就有把握。你和他們說話了嗎?”

小玉說:“說了。劉叔叔說,小玉,你看咱們多忙啊!河北人叫趕集,我們四川叫趕場。在山上趕了閻錫山的場,又到山下趕蔣介石的場。弄得我們跑了山上跑山下,連歇腳的工夫都沒有。閻錫山的場是四萬多人,蔣介石的場是十五萬,比閻錫山的場大三倍多。歸根結底,蔣介石是不想和平,他是想消滅我們,搶走人民的勝利果實。鄧叔叔說:還得加上我們民兵。他十五萬人,我六萬軍隊,十萬民兵,是三十多萬人的大場子,夠熱鬧的。”

大娘年過六旬,她以太行子弟兵媽媽、軍屬、烈屬的威望,扭轉了紛亂的局麵,在清漳河渡口指揮民兵渡河,使得渡河工作秩序井然。幾萬民兵從大山裏出來,通過這裏又奔向新的戰場。真是千軍萬馬,氣勢磅礴。部隊和民兵川流不息,渡過清漳河向武安開進。

清漳河渡口宛如集鎮,茶水站、傷員轉運站,糧食、彈藥的轉運站,民工,擔架隊,參戰民兵雲集這裏整裝出發,形成繁忙、緊張、熱鬧的場麵,使人一見驚心。這種場麵令人很難找到頭緒,簡直是被卷入汪洋大海。從這裏充分可以感受到強烈的戰爭氣氛。日本投降的歡快場麵人們記憶猶新,可是現在加在人們頭上的是一觸即發的內戰,它牽扯著千萬人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