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廣勝在床上悶坐了一氣,忽地衝到了廁所。
廁所一角的管子後麵藏著關凱的那枝五連發獵槍。
外麵寒風凜冽,街道上行人稀少,到處都是閃亮的冰雪。
沒等在雲升餐館的門口站穩,廣勝就衝裏麵吆喝了一聲:“七哥!”
旁邊的門打開了,老七探出頭來衝廣勝傻笑。廣勝沒讓他說話,一把將他推了回去。
進門坐下,廣勝上下打量著老七,笑道:“好家夥,你是越來越標致了,跟唱歌的孫楠差不多。”
“兄弟我曆來是很講究個人形象的,”老七回過身,眼睛朝牆上的鏡子裏掃了掃,“你說孫楠?他有我長得好看嗎?嗯,不錯,我這造型還行,”坐回來,用一根指頭撥拉著耳環,不緊不慢地說,“勝哥,不是我說你的,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地道啊,像看一泡狗屎……唉,啥也別說了,我混得也就是一泡臭狗屎了。別笑啊,你心裏想什麼我有數,罷了,咱們還是說點正事兒吧。健平可能是真的出事了,估計是死了。”
廣勝下意識地把手插到腰裏,握緊了那把槍,心跳加速,眼睛也開始泛紅:“你聽誰說的?”
老七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到廣勝的手上:“這個人你見過嗎?”
照片上有兩個人,一個是老七,另一個很麵熟,是一個鐵塔般的黑漢子。
廣勝拿著照片端相了一陣,衝老七搖了搖頭:“不認識。”
老七收起照片,曖昧地瞅著廣勝:“再想想?”
廣勝還是記不起來,又搖了搖頭:“想不起來……快說,他是誰?跟健平有什麼關係?”
“又著急了不是?”老七蔫蔫地笑了,“還記得這個人在老杜店裏鬧事兒,被你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
“好嘛,是這個‘膘子’,”廣勝猛然記起來了,“他不是你的夥計嗎?”
“就是他,”老七吐了個煙圈,用手撲拉著,忿忿地說,“你知道這個雜碎現在混成什麼樣了?”
廣勝覺得健平跟他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麼,急急地催促:“痛快點兒說!”
老七說話還是不緊不慢:“這個人以前跟著我玩兒,膽子小的像兔子。誰知道跟了常青以後,這小子突然就變了,變成了一個猛張飛。關凱在後海跟常青開仗的時候,這小子衝在最前麵,當時凱子也沒拿他當人待,拉開衣服讓他朝胸脯上開槍,誰知道這小子真的就開槍了,幸虧凱子反應快,一腳把槍給他踢歪了,結果這一槍打在了旁邊一個夥計的腦袋上,當場掛了!為這事兒公安到處抓人。這不,凱子跑了,後來公安調查清楚了,就開始抓這小子,上哪兒抓去?常青給他備足了銀子,他一直流竄在外地。這次,常青把他給招呼回來了,為什麼?給常青報仇!對了,忘了告訴你他叫什麼了——老黑,你知道他叫老黑了吧?老黑一回來就領著一個叫玻璃花的獨眼哥們兒,揣著槍到處找凱子,沒找著,就朝你的朋友,就是那個叫胡裏幹的夥計先下了家夥,讓胡裏幹把健平給釣出來了,這事兒我不說你也清楚……”
“我知道了,照這麼說,你跟他聯係上了?”廣勝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聯係上了,”老七頓了頓,衝門口吆喝了一聲,“老轉,轉老板,上菜!”把頭轉回來,接著說,“上次咱們在凱子那裏演完了戲,我就裝作受了傷,在家裏躺下了,正琢磨著怎麼給你們完成任務呢,當天晚上就接了個電話,是老黑打來的。老黑在電話裏先安慰了我一番,接著就開始罵凱子,我也跟著罵。然後他就約我出去喝點兒,我就去了。喝著喝著,我就套他的話,常青在哪裏?這小子也是個粗中有細的主兒,楞是不說。喝完了酒,我就把他領到一個歌廳,好一頓拉攏他,結果拉攏得這小子認了我是個好人,以後經常跟我吃吃喝喝的。”
廣勝的心情穩定了一些,把手放回桌上,問:“他是怎麼跟你談起健平的?”
“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老七接著說,“我倆在海景花園喝酒,我又開始套他的話,我問他,你們把那個吸毒的夥計給弄到哪兒去了?他把眼一瞪,‘咣’地摔了一個杯子——讓我殺了!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敢再問下去了。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情知道的多了等於引火上身,我不能犯傻。回家以後,我琢磨了一陣,感覺他說的可能是實話。你不知道,這小子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腦子比常青還一根筋!你想想,常青對他那麼好,這不是他報答常青的一個機會?我還隱約記得,喝酒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等他把關凱也收拾了就走,永遠也不在這邊呆了,要跟著常青浪跡天涯去。這事兒我不敢跟凱子說……勝哥,其實我很害怕。”
李老師上菜的時候,廣勝攥著汗淋淋的手站在窗前,定定地看著窗外。
外麵開始下雪,雪花是很大的那種,一片一片地往下晃悠。
廣勝的眼前老是飄忽著健平蒼白的臉,這張臉時哭時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影影綽綽揮之不去。
難道健平真的死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永遠也見不著他了嗎?
廣勝仿佛看見了學生時代的健平,他穿著一身運動服,滿麵陽光,笑嘻嘻地站在廣勝的床前:“勝哥,起床啦,我給你買了好吃的。”
廣勝看見,烈日下健平呆呆地站在拘留所的院子裏,等著接廣勝出來,陽光把他曬成了燙豬色;他看見健平英氣勃勃地走在路上,手裏提著給廣勝買的酒菜;他還看見健平蜷縮一隅,用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瞪著空洞的雙眼大叫:“哥哥快來,我要‘打K’……”
一片很大的雪花“呼”地貼在眼前的玻璃上,這片雪花好像要拚命地鑽進來。廣勝往後退了兩步,他看見這片雪花依稀變成了健平蒼白的臉,表情僵直,目光黯淡,枯草一樣的頭發在空中飄舞,猶如一麵被撕裂了的旗子。
老七端著一杯滾燙的黃酒,“滋溜”喝了一口,一臉媚態:“勝哥,你說我這算不算死完成任務了?”
廣勝一激靈,轉回身盯著老七看了一會兒,坐過來抓起老七的手拍了兩下:“沒找到常青這不算。”
老七苦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們是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我的……說吧,下一步我再幹點兒什麼?”
廣勝把雙臂抱在胸前想了一陣,輕聲說:“你繼續纏著老黑,直到他告訴你常青的去向。”
“饒了我吧大哥,萬一健平真的死了,你們通過我找到常青,誰知道你能幹出什麼樣的事情來?”老七表情誇張地睜大了眼睛,聲音也幹脆變成了朗誦,“萬一你們出了事兒,我怎麼辦?陪你們進去坐牢去?我知道前幾天龍祥也幫你出麵了,還知道他幫關凱要回了屬於他的那份資產,還教訓過常青。但是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幫混江湖的根本就靠不住啊……”見廣勝狠狠地瞪他,老七搖搖頭,笑了,“反正關於凱子我得勸你最後一句,凱子那種人根本就靠不得,他現在也就是在你麵前裝裝樣子,他會因為健平去幹犯法的事情?殺了我我也不相信!所以呀,替健平報仇的隻有你一個人,最終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料。再說,老黑也不是個‘膘子’,你想想,有些話他能告訴我嗎?”
廣勝耐著性子聽他絮叨完,猛喝一口酒,使勁拽了拽他的耳環:“聽這意思,你是不想幹了?”
老七把嘴咧得像隻蛤蟆:“我不是已經幹完了嗎?好好好,別瞪眼扒皮的,你接著吩咐。”
廣勝的眼睛像兩支陰冷的箭,直刺老七的心窩:“你心裏想的是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少跟我玩心眼兒!聽著,你隻要給我打聽到常青在哪裏,我再給你兩千。撇什麼嘴?你不是這樣的人嗎?再就是,我警告你:這事兒除了你、我和關凱,我不想讓第四個人知道,聽清楚了沒有?別害怕,我是個什麼人老七你也知道,凡是我想要辦的事情,誰也別想阻攔!當然,我是不會幹很出格的事情的,這一點請你放心。”
老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是在放幻燈片:“我知道勝哥你的脾氣,可是常青現在躲在什麼地方真的很難打聽……得,既然我在你的眼裏就是這麼個見利忘義的小人,那我就不跟你解釋了。看我的吧,我盡量把常青的消息提供給你,然後我就走,我不敢再跟你們摻合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廣勝陰著臉點點頭,冷不丁揪過了老七的耳朵,“告訴我,吳振明現在住在哪裏?”
“你怎麼突然就提起他來了?你不是說不管他了嗎?”
“回我的話。”
“你真的想要收拾他?”
“回我的話。”廣勝又重複了一遍。
“這……”老七神情詭秘地看著廣勝,“你不會鬧出人命來吧?”
“不會,我隻是想要見見他,有些事情我要問個明白。”
老七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對,有些事情必須弄明白了,不然心裏不痛快。吳振明其實是蝴蝶在監獄裏麵結識的兄弟,他比蝴蝶出來的要早,出來以後經常去監獄裏看望蝴蝶。後來蝴蝶出來了,就把他籠絡到了身邊。可是這小子不行,別看樣子長得挺嚇人,可是他根本就不是個混社會的料。很早以前,蝴蝶讓他帶人去抓一個魚販子,這小子不但人沒抓到,還編了好多理由糊弄蝴蝶的錢。後來蝴蝶就不太搭理他了,讓他跟著常青混。常青那陣子跟蝴蝶的關係不錯,就帶著他‘玩’……這不,後來就發生了往你家開槍的那件事情。這次他玩失蹤,據說是得罪了董啟祥,我聽一個哥們兒說,他騙了董啟祥的錢,還在兄弟們裏麵亂說話,董啟祥要修理他,他害怕了,帶著幾個兄弟……”
“這些你都跟我說過,”廣勝打斷他道,“我也不想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隻想知道現在他住在哪裏。”
“讓我想想……”
“不用想,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