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幾個菜,董啟祥微笑著站了起來:“來來來,大家別這麼幹坐著了,舉杯,幹了。”
幹了這杯酒,廣勝感覺胸悶得越發厲害,放在桌子上的手開始劇烈抖動。
常青似乎不敢看廣勝,低著腦袋不停地轉動空了的酒杯。
關凱拿起酒瓶,伸手給常青添滿了酒,溢出的泡沫像鼻涕一樣沿著杯沿往桌子上淌。
常青搖了搖頭,把臉轉向董啟祥,語氣安詳:“我不喝啤酒,來點兒白的怎麼樣?”
“隨便,”董啟祥橫了關凱一眼,端起常青的杯子一飲而盡,一手擦著嘴巴,一手拿過了白酒,“我給兄弟添上。”
“慢著!”廣勝劈手奪過瓶子,“當”的一聲墩在常青的眼前,“自己添。”
常青抬起頭來,衝廣勝笑了笑:“我本來就沒打算讓祥哥給我添,”邊倒酒邊問,“你想讓我添多少呢?”
“指揮老子不是?”廣勝的腦子逐漸發熱,往日的一些鏡頭如同早年的無聲電影,一幕一幕地快速閃現。這些鏡頭刺激著他的神經,激蕩著他的血管,令他的眼睛逐漸發紅……“我要打死你!”廣勝控製不住自己了,大叫著跳起來,摸起一隻酒瓶,“嘭”的一聲在桌子上磕碎了,揮舞向常青撲去。常青本能地往後一躲,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下,廣勝的手同時被董啟祥死死地抓住了。
關凱迅速繞過桌子,用手在常青的腿上來回摸了幾下,然後把常青扶到了另一張椅子上。
“不用摸,沒有槍,”常青掃了關凱一眼,坐正了,哆嗦著嘴唇對廣勝說,“你這是何苦呢?”
董啟祥用另一隻手拽出廣勝的酒瓶子,輕輕放在桌子中間的火鍋裏,破碎的瓶子茬朝上,宛如一朵盛開的菊花。“我說了,誰再‘毛楞’我對誰不客氣,”董啟祥鬆開手,順勢撣了撣廣勝的衣袖,“剛才想什麼去了,走神了?”轉向常青,厲聲喝道,“看什麼看?喝你的酒!”
常青搖搖頭,默默地給自己倒滿白酒,端起酒杯,猛吸一口氣,一仰脖子全幹了,放下酒杯,很仔細地把它擺正,吧嗒一下嘴巴,衝廣勝笑了笑:“勝哥,別這樣,我覺得我還不至於讓你恨到這種程度吧?有人恨不得我趕快死,你還不至於這麼想吧?說實話,今天我既然敢到這裏來,就抱著一個必死的念頭……祥哥,對不起,這話沒別的意思,我在跟勝哥談事兒呢。勝哥,我不想囉嗦了,既然你這麼衝動,我也跟你來點兒痛快的吧!你說,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說出來,我全答應你。”
關凱用拿杯的手指著常青,另一隻手往地下一指:“給勝哥跪下!”
“跪下?好啊,這很簡單。”常青輕蔑地掃了關凱一眼,用雙手撐住那條沒受傷的腿,站起來,然後扶著桌子朝廣勝跪了下來,受傷的那條腿別到後麵,像一根木樁,全身的重量壓在他的另一條腿上。這個姿勢類似百米運動員的起跑動作,扒住桌沿的那隻手抖得讓桌子上的酒瓶亂晃,這番景象使他看起來很是悲壯。
他在幹什麼?他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廣勝的心劇烈地抖了一下,頭腦刹時一片空白,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就這樣定定地看著跪在眼前的常青,不知所措。
董啟祥舒一口氣,伸出手來拍了拍廣勝的後背,衝常青努努嘴:“你不說點兒什麼?”
廣勝一激靈,下意識地拉了常青一把。
常青仰起臉來,滿臉的淚水猶如被人摔了一個雪球:“勝哥,以前都是我錯了!對不起。”
“你哭什麼?”關凱站到常青的身後,“啪啪”地踢著他的屁股,“裝你媽的什麼犢子?你他媽的是為勝哥哭的嗎?你他媽的是在哭你自己吧?你覺得你開始倒黴了是不是?你覺得你這樣一條好漢竟然像條狗似的給別人下跪,心裏難受了是不是?來呀,繼續哭呀,給老子大聲點兒!操你媽的,你怎麼不哭了?要不要我陪你來上兩聲?嗚嗚嗚……你他媽壓根就是一條欺軟怕硬的狗!”
一個服務小姐推門進來,剛一站住,驚叫一聲掩著嘴退了出去。
廣勝突然感覺一陣巨大的空虛向他襲來,眼淚莫名其妙地流了出來:“起來……常青,起來呀。”
常青用了用力想要站起來,沒有成功,索性趴在地下,大口地喘氣。
董啟祥站起來,繞過廣勝,揪著常青的後領把他提到了椅子上。
“說吧,你跟關凱的事情怎麼處理?”董啟祥啜了一口酒,眯著眼睛問還在流淚的常青。
“祥哥,我聽你的。”常青拿起一塊餐巾紙滿臉劃拉了兩下,殘留在臉上的紙屑讓他看上去十分滑稽。
“既然你聽我的,那我就給你們做個主,”董啟祥把半杯酒倒進嘴裏,沉聲說,“首先我要聲明,我這是幫你們這幾位我能夠看在眼裏的兄弟處理事兒,我本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雜念!我已經打聽過了,常青你現在的夜總會是關凱的,這你得還給人家,同意了?三部車也是關凱的,你也得給人家,也同意了?這就好。最後呢,你把你在廣業、貴龍和天驕的人全撤出來,你自己另找地盤玩兒,這些地盤是我龍祥的了。還有,陳廣勝是我的鐵哥們兒,你以後不許打擾他!凱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說出來,讓哥哥幫你們參謀參謀。”
關凱湊近常青,輕聲說:“你從這座城市消失吧,我不願意再看到你,行不?”
常青愣了一下,拿起酒杯給自己倒滿了酒,衝關凱晃了晃:“行,凱子,祝你順利。”
關凱滿足地掏出手機,放在桌子上往常青麵前一推:“現在就給夜總會打電話,就說我的人馬上就回去接班。”
常青垂下眼皮掃了關凱一眼,悻悻地拿起了手機。
董啟祥端起酒杯轉了一圈:“好,都是好兄弟,這才叫男人,全體幹杯。”
常青用關凱的手機通完了話,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逐個碰杯:“哥哥們,這杯酒算是我給大家賠罪。我對不起廣勝大哥,對不起胡四和蝴蝶大哥,也對不起……”掃一眼關凱,繼續說,“以前就算我做了一個夢,哥哥們喝了這杯,就算接受我的道歉了。”
董啟祥哈哈大笑:“有機會我跟常青交朋友,這夥計不賴。”
常青舒一口氣,艱難地坐下,看董啟祥的眼神有些異樣:“會有機會的……”說著拿出自己的手機,顫抖著手撥了一個號碼,“老黑,完事兒了嗎?”話音未落,董啟祥一把抓過手機,猛地貼在自己的耳朵上,聽著聽著臉色就嚴峻起來。那邊在催著回音,董啟祥“啪”地扣了電話,雙眼像兩把錐子直刺常青:“怎麼回事兒?”
常青不敢看董啟祥的眼睛,猛地把臉轉向了廣勝:“勝哥,我對不起你!”
廣勝懵了,一把將董啟祥拉到座位上:“祥哥別衝動,讓常青說。”
常青很緊張,嘴唇變成了紫顏色,近乎哀求地望著董啟祥:“把電話給我,讓我說兩句……”
董啟祥把常青的手機在手裏玩得像風車:“別耍什麼花招,要知道你的馬子還在這裏。”
常青一把搶過手機,迅速按開了剛才的那個號碼:“老黑,你馬上把那個女的給我送過來,地點你知道,北方賓館,我還在這裏……為什麼?這是你該問的事情嗎?馬上!我這邊你不用擔心,都辦好了,別的你該怎麼辦還怎麼辦,送到門口你就走,呆會兒我會聯係你的。”
掛了電話,常青長舒了一口氣,抬起胳膊擦了一下滿臉的冷汗,衝廣勝笑了笑:“我又犯老毛病了……我沒想到哥哥你這麼重感情。來之前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你對我竟然是這樣……哥哥,我做了一次不該做的事情,你沒往心裏去,可是我又一次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這些話廣勝一句也沒聽見,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是不是孫明被他們控製起來了?雙耳“轟轟”鳴響,心髒似乎在刹那之間碎裂了,鮮血四濺……廣勝全身的血液衝上了頭頂,探過身子一把揪住常青的衣領,桌子上的瓶子、酒杯劈裏啪啦掉了一地:“你到底幹了什麼?”
常青把手紮煞成繳槍的樣子,來回搖晃著腦袋:“勝哥,願意打你就打我一頓吧,我受著。”
關凱忽地站起來,掏出手機奔了牆角。
門被輕輕推開了,彬彬把手插在腋下直直地望著關凱。關凱一腳踹關了門。
“大壯!”關凱像條瘋狗一樣,握著手機滿屋子打轉,“你在哪兒?”
那邊反應很慢,關凱將牆壁拍得“啪啪”作響:“什麼?你為什麼不看住了他?我是怎麼囑咐的你?全給我起來,離開那裏!”
廣勝攥著常青的衣領猛地抖了幾下。常青不停地念叨:“打吧打吧,打死我你就舒服了……”
廣勝屏住呼吸,臉上的肌肉逐漸凝固,表情冷得如同冰塊。他的喉嚨發出蛇一樣“嘶嘶”的響聲,慢慢鬆開手,把臉靠近常青,用力咽了一口幹唾沫:“你行,你有種!”轉身問關凱:“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關凱盯著廣勝看了一會,張大鼻孔沒有說話,坐回來,“啪”地將一把烏黑的手槍拍在桌子上,衝常青悶聲說:“聽好了,我再等你一會兒,如果孫明出一點兒問題,你就出不了這個門!”
董啟祥伸手過去,把槍拿在自己手上把玩著,斜眼看著歪在椅子上的常青,口氣滿是不屑:“常青,我真沒想到你還會玩這一手,既然你這麼幹了,還後悔什麼?”
果然是孫明出事兒了!廣勝一把抓住了董啟祥的手:“他是不是把我老婆綁架了?!”
董啟祥淺笑一聲:“沒那麼嚴重,他讓人領著你馬子在外麵兜風呢……常青,我在問你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