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點將沐清塵,卻是沐廣馳應戰,雖未贏未輸,卻也有些理屈,此時除了清塵出戰,恐怕,也找不出更合適的辦法了。
太陽光下,雪塵馬緩緩地走向陣前,馬與將融成一體,隻有三種顏色。黑色,如墨,是雪塵馬的間色皮毛;白的,耀眼,除了雪塵馬身上的白點,就是那炫目的銀鎧甲,閃著灼灼光芒;冷和重的顏色裏,隻有清塵頭盔頂上的紅纓分外豔麗。身影,沉默如山地逼近;殺機,也在緩慢而傲然的步伐裏漸進;在躁人的陽光裏,一股陰氣襲上心頭,讓人驟然背心一涼。
遠遠地,看見城牆後頭,士兵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本是每個人下意識的動作,但動的人多了,便顯出一種集體的瑟縮來。安王的嘴角滑過一絲微笑,原來,威名真是可以懾人的。
他的笑還掛在嘴角,眉頭卻皺了起來。
清塵預備如何?勝算又幾何?
清塵跟父親點點頭,沐廣馳遲疑了一下,退了回來。
清塵默默地立在陣前,並無主動發話之意。
秦龍已經按捺不住了,叫道:“沐清塵,你這個玩恩負義的小人!你且看看你這一身行頭,都是淮王帳下得到,如今,卻穿了個滿當,來打舊主!你沐家軍,有何臉麵自稱忠義之師?!”
“反了就是反了,你能如何?!”清塵根本不屑於爭辯,一句話,差點沒把秦龍嗆死。
“連遮羞布都不屑於了,沐清塵,你可真是厚顏無恥!”秦龍氣哼哼地說。
清塵沒興趣跟他多言,開口就是一句:“你不是叫我來單挑?廢話少說,出戰便是——”
秦龍卻沒有那麼痛快了,扯著韁繩,不叫放吊橋。
刺竹靠過來,低聲對安王說:“剛才一戰,沐廣馳力大,秦龍對決雖隻有二十餘招,但都是硬招,耗力過多,再戰清塵的靈巧,把握不大,他心知沐秦兩家積怨過深,甚怕清塵父子聯手,先消耗他體力,然後以巧取命,隻怕不敢痛快應戰。”
“秦龍,我送你一盒胭脂如何?”清塵幽聲道:“若是臉紅了,還可假說塗了胭脂……”
場上笑聲響起,都知道清塵是譏諷秦龍象個女人。
秦龍有些惱了,卻仍舊不動。
“你這不是耽誤時間麼?”清塵說:“你叫我單挑,我來了,你又不肯應戰,既如此,換個人來,我等著……”
秦龍低頭思忖,這陣勢,不戰也不行,但須小心為上,自己已經出了頭陣,換個人也是應當,他那酷似父親秦階的小眼睛,又跟父親極是神似地一轉,說:“換將出陣!”
一策馬,回去了。
“爹!”秦龍進了城門,下馬來,跟秦階耳語:“讓駿弟出戰。”
秦階瞥了秦龍一眼,眼底一抹寒光:“你想他去送死?!”隨即哼一聲道:“你倒是會打如意算盤啊!”
秦龍怔了一下,悻悻道:“駿弟跟他是同門師兄弟,自然對他了解甚多,隻要駿弟能贏,我們就有勝算了。”
哼,秦階白了秦龍一眼,冷冷道:“俊兒喜歡他,幾番都下不了手,這會上了陣,就能一反常態?那沐清塵是何等狠絕之人,會跟他講交情?!”
秦龍無奈,隻得再次上馬,奔出城門來。
吊橋開始往下放了,清塵見依舊是秦龍出戰,便揚聲道:“我不跟你打,叫秦駿出來!”
秦龍一聽,正中下懷,喜滋滋地掉頭,又跑了回去。
“爹,你可聽見了,那沐清塵可是指明了要駿弟出戰!”秦龍一邊說著,一邊幸災樂禍地瞟著秦駿。
“他是人腦子,你是豬腦子啊?!”秦階慍道:“你不會象沐廣馳一樣,先打著再說?!人家家裏人那麼團結,你怎麼淨幹些吃裏扒外的事情?!”
秦龍一聽,登時拉長了臉,心裏有氣,又不敢發作,隻杵在那裏,就是不動,等著父親進一步吩咐。
“我去。”秦駿不等秦階回答,已經飛身上馬。
秦階站起身,跟在後邊叫一聲:“小心點,形勢不對就趕緊回來!”
秦龍看著父親滿臉的緊張,麵部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再去看秦駿的背影,嘴角驟現陰狠,忽一下,看見父親回頭,趕緊堆上笑,讚許道:“駿弟就是敢擔待,夠兄弟!”
秦階瞥了他一眼,低沉道:“你上馬,去吊橋邊候著,形勢若有不對,趕緊去救你弟弟,要是俊兒受了傷,或者出了事,我頭一個拿你是問!”
秦龍縮了縮脖子,訕訕地跨上馬鞍,抬手揚鞭,自是去了。
吊橋緩緩地放下,秦駿慢慢地走進,停住。
刺竹終於看清了,秦駿的坐騎,那匹純色的白馬,壯碩長腿,體型優美,額頭上也是“T”型的一塊黑色印記。他心底一動,耳邊忽地飄過清塵的話語“騎著他送的雪塵馬,舉著他贈的寶劍,刺死他……”
是的,雪塵馬是秦駿送給清塵的,那麼秦駿的坐騎,跟清塵的,有那樣一個特殊的印記在額頭,應該是同出一處,有同樣的血統,號稱波斯戰馬。
清塵和秦駿四目相對,良久無語,唯獨身下兩匹坐騎,卻碰了碰腦袋,似乎有點親昵。清塵手中暗暗使勁,狠狠地扯了一下韁繩,雪塵馬打著響鼻,不得不把腦袋擰開。
刺竹忽地覺得有些蒼涼。馬有情,人亦是,隻可惜,戰爭橫亙,人須無情,馬必分離。這麼多年的情分,這麼多年的好,真的,隻能剩下舉劍相對麼?
“刺死他……”殺氣騰騰的三個字,當時從清塵的嘴裏吐出來,那麼輕,那麼無奈,又那麼堅定,刺竹緊緊地盯著場上,心裏卻思考著一個問題,清塵既然不想親手殺死秦駿,為何,又一定要秦駿來應戰?
清塵看著秦駿,低聲道:“我們終於可以真正地比試一次了。”
秦駿沒有說話,略長的臉上,浮現淡淡的傷感。
清塵卻笑了,柔聲道:“我終於明白了,從前,你為什麼,總是不肯跟我比試……可惜,等我弄懂了,卻無法再回避這一次的比試……人生終有對決,不關乎你我,因為這與你我無關,可是卻關乎天下,所以,比不比,由不得彼此的心意……”
秦駿蠕動著嘴唇,長長地籲了口氣,問道:“你真的懂了麼?”
“是。”清塵點頭,卻不願深談,話鋒一轉,淡然道:“此一次,是你我之間真正的比試,或者,也將是最後一次比試……因為,結果,非是你亡,便是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