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今日賀蘭山(2 / 2)

我住室的窗處,因為就近八眼泉,便有一方小巧的“賀蘭山公園”,匾額題字是胡公石老先生的手筆。園內百餘株自山外移植的一人高的馬尾鬆,夜間被毛驢長嘴揪光了嫩葉,慘不忍睹,誰見了都會對毛驢表示極大的憤慨。胡公石是於右任的入室弟子,現任全國標準草書社社長,老先生是曉得自己為這樣個公園題了匾,八成會氣得發昏。

驢兒披著蒼茫夜色亂竄,這在山裏早有傳統。部隊早年進山無所謂營區,也沒有帳篷,就在山根下河灘旁臨時掘下的地窩子裏過夜,一長溜地窩子表麵苫著席片,禦風遮沙。有一個家在南方水鄉的排長圖新鮮,攜著新媳婦特意趕進山裏度蜜月來了,小兩口就睡在地窩子裏。一個後半夜好夢正香,“噗嚓”一聲,席沙俱下,有巨物壓體,排長驚呼一聲,媳婦一下摟緊了他的腰,排長伸手四摸,摸出有毛茸茸的四條柱子插在角上。戰士們聞聲而起,舉燈照明,齊聲發喊,硬是從地窩裏抬出一頭大黑驢,驢兒不亢不卑,撲棱雙耳撣撣沙土,全不把這場騷亂當回事兒。

由北端斜伸出去的石嘴子形成很古。它伸進了黃河,卻卡不斷黃河流水,兩岸石崖對峙,河水過之“似口噴水”。誰也料想不到。一九六〇年,這裏突然成了“石嘴山市”,而且一下成為寧夏境內僅次於銀川的第二大市。

名為“石嘴”,實質上比“鐵嘴”、“鋼嘴”厲害,純粹是為了“咀嚼”賀蘭山而勃然興起的,是衝著莽莽賀蘭山疾速壯大起來的。工業化的觸角深深地紮進山裏,山裏形成了八處煤田,二十八個井田。中外眼饞的無煙煤“太西烏金”,以汝箕溝所出最負盛名。在吉普車上,我向在山裏駐守了二十年的張團長打問“汝箕溝”三字的來曆,他笑了笑,幽默地說:“這個著名煤礦是三個女人最先發現的,發現後就端著畚箕篩取。三女為‘汝’,就叫汝箕溝。”車上的人全笑了。

幹涸委頓的山巒,如赤身裸體屈脊扭腰的莽漢子,哪有敢來的女人呢?小車上下穿梭於無數條山溝,我們是一個女性也沒有看到。公路上遇見的惹眼的龐然大物是西德進口的一次可載二十五噸煤的卡車,馳如飛箭,目中無人,根本就不減速,不禮讓,全由那些威風得不可一世的“二百五”漢子駕駛著。國產的“東風”、“解放”遠遠瞄見就趕忙往邊上躲閃。全線這號車有三十五台,日夜不息連軸轉。高速重載,容易肇禍,傳說汝箕礦上別有章程;開這號車一年內安全無恙,獎勵彩電一台。

“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王維);“半夜火來知有敵,一時齊保賀蘭山”(盧汝弼)。千年前成樓刁鬥、兵家爭鬥的歲月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另一幅緊張萬狀的奔忙景象,這是人與自然對壘的、以現代化手段強行向地球索取的另一類“戰爭”。

山中多寶,煤之外,石灰岩、矽石、水晶、沙金、方解石、輝綠岩、白方石蘊藏量也相當可觀。五十年前,李四光就預言賀蘭山的價值遠遠超越了表層的壯麗。

傍晚時分,天光潔淨,夕陽斜射。山巒的陰麵更加黑暗,陽麵是異樣的清晰,比照分明,使賀蘭山諸峰像是堆疊而起的大型金塊,萬般凝重,萬般靜寂,燦亮而壯觀……這純真華美的景象是短暫的,正如誰也覺不出浩茫暮色是怎樣降臨於人間一樣,誰也說不清賀蘭山裏為什麼會有如此非凡的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