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誰(1 / 3)

沿著一條長長的黑暗隧道緩慢飄移,冰冷、幽暗、死寂、漫漫無盡的空空黑域,沒有時光的痕跡,沒有引力的羈絆,沒有質感的前行,異常平穩。

不知過了多久,迎來一個巨大光環,穿越其中,然後一環接著一環,急駛而來,飛馳而去,飄行因之有了節奏,速度由緩漸急,空間突然變得溫暖。遠方出現一個亮點,不斷擴大,逐漸清晰,隧道出口在飛速靠近,外麵一個光明的世界。

嘭!如從高空墜地,神誌跌入了某種存在實體,受其衝擊又被其吸附,有了奇怪的質感,是肉體,意識回歸了身體,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陌生的心跳,陌生的呼吸,陌生的肢體,以及活生生卻不聽意識調遣的所有器官。

感知逐漸蘇醒,向外擴展,睜不開眼,但能感覺到外麵有光,不能伸手去摸,仍感覺到頭頂上接滿了東西,嘴上,鼻子裏,脖頸,胳膊上都插著管子。

良久,大腦開始運行,神誌走向清醒,有了簡單的思維和認知,聽的到聲音,奇怪的語言,聽不懂,憑感覺是幾個人在竊竊私語。

意識進一步接管身軀,迫不及待看到外麵的一切,他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循著聲音的方向,幾個模糊人影進入視野,全都穿著藍色“蒙頭遮臉”的衣服,沒等看出個端倪,眼睛就被光線刺得難受,他不得不合上眼。

人群隨之一陣驚歎,然後有人說著流利的英語:“慢慢來,不要急,你睡了太久,要慢慢適應。”

有人在動他身上的管子,能感覺的到某種液體通過頸動脈加速流入身體,鼻腔裏的氣流也有變化,周身皮膚莫名地蜇癢,神經末梢的各種感覺都在爭相向中樞彙聚,觸感、癢感、痛感越來越真切,但無力反應,額頭、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又被人輕輕擦去。

半晌,他艱難地排除嘴唇上管子的幹擾,喃喃吐出頭腦中閃現出的第一個問題:“我是將要活過來,還是將要死去?”

人群一陣哄笑,充滿善意的聲音鑽入他耳朵眼,竟是很熟悉。

“當然是活過來,歡迎回到溫暖的世界。”還是剛剛說話那人,聲調大體平穩,但聽得出他刻意壓抑著興奮。

“溫暖的世界?你們,是天使還是上帝?”

“天使。”有人搶著說,女人的聲音,隨之又是一片歡快的嘻哈,但馬上被製止住了。

“我們身後沒翅膀,頭上沒光環,你說呢?我相信你能自己辨識一切。”那人啟發式地回答。

“哦,都不是。”他搞懂了對方的語義,大體判斷出自己的處境,卻有點兒遺憾的情緒,再次眨巴眨巴著睜開眼,像剛脫離母親肚皮的新生兒睜眼看世界,目光好奇又帶著一絲怯意。

“這都什麼啊?完美的弧度,很亮,天花板麼?沒燈泡,沒燈碗,沒反光罩。”他想,“既然不是天堂,它背後一定有人造光源。”亮光把他的眼睛逼成一條縫,不知哪個善解人意的把光線弄暗了下去,這下舒服了許多,眼睛自然而然就睜大了。他吃力地抬頭,是的,他發現肢體聽從支配了,下巴幾乎頂到了胸口,眼睛使勁兒往下翻著,朝身下看去,脖子下的靠枕跟隨著他的動作自動做出了調整,省了他一些力氣。

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個浴缸形狀的白色池子裏,池裏盡是墨綠色的不明液體,“綠水”剛好浸到他的胸脯,兩條胳膊順直地搭在池子內壁的扶手上,左臂上纏著一條藍色的束帶,右手臂上插連著管子,管子一直延伸到池子後。

他抬眼朝池子前麵看去,一個方方正正、錚明瓦亮的大金屬櫃立在那裏,很是顯眼。櫃子中間敞著一扇厚實的圓形密封艙門,裏麵一個黑洞洞的圓筒,跟銀光閃閃的櫃子外殼形成鮮明對比,極黑,好像空間被剜掉了一塊似的,圓筒內壁下麵有兩道滑軌。櫃子正麵左右上角各有一塊顯示麵板,從他的角度看不著櫃子側麵,但能看到那裏有東西閃著光,他覺著這個大家夥就像個滾筒烘幹機。

他又將目光轉回中間那個漆黑的圓筒,忽然,“冷寂黑域”的畫麵在他腦中一閃而過,本能地感覺那個東西有種陰森的死氣,不想多看它一眼,他側過頭去。

池子旁站著七八個人,都帶著防護鏡和裝有豬鼻形呼吸閥的口罩,身穿清一色的藍色罩衣。這些人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鏡後麵普遍閃爍著驚歎的目光,好像在觀看動物園籠子裏的什麼稀有品種似的。

從剛剛的話音來判斷,人群裏有男有女,截至目前,這是他運用人類基礎的辨識力得出的最為確定的結論。他下意識地低下眼,抽手探進“綠水”裏,“果然,一絲不掛,不過,還好,這水綠得夠濃,看著不舒服,但泡在裏麵應該足以遮羞。”他心想,“至少,沒有在眾人麵前完全赤身露體。唉!管不了那麼多,又有哪一個不是赤條條的來,又赤條條的去?”

他又抬眼遠處,房間很寬敞,拱形的屋頂顯得很高,但,沒窗戶,沒陽光,沒景色,隻有一扇玻璃移門在房間一角,門外好像是條走廊,牆邊立著四個兩人多高的大金屬罐子,他右手邊還有一張寬大的架著很多設備的病床和幾個壓縮氣體鋼瓶。“怎麼感覺少了點兒什麼呢?”他心中狐疑:“應該有傳輸管道吧?連到那些大罐子上才是,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似曾來過的感覺,除了那個‘烘幹機’,這裏的一切莫名其妙地眼熟。”

“我這是在哪兒?”他提出了第三個問題,沒有馬上聽到答案,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把腦袋甩向了“隊伍”靠他腳的那頭兒。

“中國,江都市,百濤市。”少頃,那裏一個鏗鏘有力的男聲清清楚楚地回答。

“中國?江都市?百濤市?”他重複著這些地名,想了一小會兒,明白了,對方應該是按先大後小報的地名,他露出一絲苦笑,朝那邊瞧了瞧,隻見說話那人是個中等個子,他身姿筆直地站在隊伍最後。

“你說,霧都市,百濤市,我糊塗了,到底哪個市?”

“呃……這個,說了你也不懂,你記住中國,江都,就好了。”那人幹脆地結束了這個問題。

“具體說,這裏是我們研究院的冷凍實驗室。”剛剛一直掌控發言局麵的那個男人補了一句。

“冷凍實驗室?”他分辨出這個“發言人”是站在前麵靠池子最近的那個矮個子,“還好,不是太平間,我看錯了麼?那東西不是‘雷索馬托’麼?”說著,他用眼神朝“烘幹機”那邊示意。

“那個?哈,絕對不是,正相反,就是那寶貝把你帶回了人間。”

“帶回人間?原來如此……”他再次琢磨起自己的境遇,卻越發困惑了,“那,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

“名字都想不起來了?”矮個子的語調挑高得有點兒誇張,“沒開玩笑吧?你說起話來可是一點兒沒障礙啊!‘雷索馬托’你都記得,名字怎麼就忘了?再好好想一想。”說著,他扭頭朝旁邊使了下眼色,那邊馬上遞過來一件幾頁紙那麼薄的一件電子設備,之所以看得出那是個電子設備,因為它的四框都發著光呢,矮個子接過來看了看,又把目光轉向池子裏。

“不知道,反正我能說話,但,名字……”他沉默了一陣,然後露出無能為力的神色,“真的想不起來,請你告訴我。”

人群格外安靜,事態似乎有點小嚴重。

矮個子遲疑一下,鄭重地說,“格雷高裏,你叫格雷高裏,”他又認認真真地給他拚了一遍“g-r-e-g-o-r-y”。

“格雷高裏?”他又閉上眼,仔細地思索,好一會兒才睜眼,不樂意了,“不對,不可能,我才不叫什麼格雷高裏,你騙我。”

那些人都盯著矮個子手上的那個電子設備,沒誰理會他,也不是,後排分明有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透過防護鏡一直在注視著他,那眼神充滿憐憫,還衝他使勁地眨了一下呢,他看見了,但木訥地沒做回應。

矮個子轉頭得意地看了一眼那個中等個兒男人,然後才又回來對池子裏的他說,“抱歉,隻是個小測試,考驗一下你的大腦顳葉區,前額葉皮質是否有損傷,還有海馬回的狀態,這很重要。我們說的話你都懂,說明你的語言、邏輯、理解力一點兒沒事,神經組織的各項功能應該都沒問題,至於你的名字……這樣,我們再來個二選一,馬修和裘德,你覺得是哪一個?”

聽到測試,他有了抵觸情緒,正奮力扭著脖子表達不滿,但聽到裘德,他眼睛馬上一亮,不再動彈,思索一陣之後嘟囔著,“裘德,對,我是裘德,沒錯,我就叫裘德。”

人群顯然興奮了,一個個的好像比他更高興,他聽見有人應該是喊了聲“oh yeah”,其它的交頭接耳他聽不清,更聽不懂,本來他的腦子還有些迷糊呢,但他能猜的出來這些人的意思:他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