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封司禮監太監,總督三大營。“嗣子欽,從子鉉、鐸、睿等皆官都督,欽進封昭武伯,門下廝養冒官者多至千百人,朝士亦有依附希進者,權勢與石亨埒,時並稱曹、石。”
其他人也各有封賞。
有人得勢,就必然有人失勢。英宗大賞功臣的同時,於謙和大學士王文被逮入錦衣衛大獄,內閣大學士陳循、江淵被貶戍邊,商輅、蕭鎡被除名,等等。
在徐有貞的指使下,那些言官見風使舵,紛紛上奏彈劾於謙。明英宗頗為猶豫,說:“於謙實有功。”徐有貞進言:“不殺於謙,此舉為無名。”英宗於是下定決心,殺於謙,“籍其家,家戍邊”。二十三日,於謙被殺於崇文門。
於謙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英雄人物。這裏多用一些篇幅來談一下對他的看法。
於謙的家被抄時,“家無餘資”,隻有一間正室鎖得嚴嚴實實的。打開一看,裏麵隻有皇帝賜給他的蟒衣和劍器。於謙有功被殺,天下百姓都為其鳴冤。都督同知陳逵為於謙收屍,第二年送回杭州安葬。一代名臣,竟落得這個下場。數百年來,於謙的精神仍長留人間,他的《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現今讀來仍令人熱血沸騰,激奮不已。
人們往往認為英宗本來不想殺於謙,隻是在徐有貞的攛掇下不得已而為之,其實這是錯誤的。
英宗心裏怎麼會不恨於謙呢?北京保衛戰後,也先多次想與明朝議和,送英宗回國,於謙都堅決反對,他用一句名言很簡潔地概括了自己的意思:“社稷為重,君為輕。”在於謙眼裏,英宗不具有至高無上的神秘色彩,更多的是為國家服務的政治工具,相當於一個符號。現在已經有了替代工具,而且這個替代工具做得比英宗還要好,就不再需要英宗這個工具了。在是否接納英宗歸來這點上,於謙和景帝的想法是有點像的,都不希望英宗回來擾亂已經恢複平靜的政局。不僅如此,景帝和於謙還下令各邊鎮守將不得遵奉太上皇的命令,不得與也先議和。這讓英宗欲投無門,欲哭無淚,於謙確實是做得夠絕。若不是楊善以三寸不爛之舌打動也先,說不定直到奪門之變時,英宗還在塞外喝羊奶,吃牛肉呢。英宗如何能不恨於謙?於謙確實是個忠臣,而且是個清官。國人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官員了(他們尤其看重後麵一點,至於有沒有能力往往尚在其次)。於謙有社稷再造之功,在人品上清正廉明,剛嚴不阿。
他的死不僅是因為與徐有貞、石亨和英宗的恩怨,也是死於朝中大多數官員之手。
中庸之道原本是自然和社會規律的體現,但是國人偏偏將它加以改造,使它變得庸俗不堪。
什麼出頭的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萬事莫出頭,出頭必倒黴”,“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等等一大堆。時間長了,每個人都喜歡做事隨大流,萬事求穩當,甘於平庸,樂於沉默。不僅如此,對那些敢於打破現狀、銳意進取的人往往謠言誹謗,惡語中傷,非要置於死地而後快。於謙之死,更是死於他人的嫉妒。這些人不僅嫉妒於謙的才與功,也嫉妒於謙的廉與德。這種嫉妒,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北京保衛戰剛剛結束,就有人上書詆毀他,五花八門,“諸禦史以深文彈劾者屢矣,賴景帝破眾議用之,得以盡所設施。”翰林院學士劉定之就在奏章中說:“德勝門之戰,或有勝負,各有死傷。結果石亨就進封為侯爵,於謙就從二品遷升為一品。天下人沒看見他們的功勞,卻隻看見他們受到賞賜,這實在是寒了天下人的心。”他建議,剝奪於謙等人的賞賜,等以後真正立功的時候再賞賜不遲。對於這種彈劾,沒什麼可說的,除了嫉妒不會再有別的原因。
銳意進取從來就不是大多數中國人的性格,君子固窮、安分守己才是他們的人生信條,其間偶有革新振奮大誌之人,因為行高於人,眾必毀之,必然遭至大多數人的嫉妒和仇恨,這些立有雄心壯誌的人往往獨木難支,最後身敗名裂,下場淒慘。
我們同時還要了解這樣一點:剛則易折。要想做大事,光有誌氣和能力是不夠的,還需要通曉人情世故,了解人生百態,政治手腕圓滑純熟,剛柔相濟,善於因勢利導,巧妙周旋於各色人等之間,盡力消解這些人的固有敵意,與這些人結成良好關係,最好盡可能地將這些人的力量為己所用,而後大業方可成,功成而名亦遂。
於謙就是那類有誌向、有才幹、有能力、有氣魄,惟獨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性格的缺陷導致了他人生的悲劇,遭人嫉妒的結局難道不是於謙自己有意無意間造成的嗎?北京保衛戰後,景帝論功行賞,偏偏於謙來了句:“京城遭困,這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恥辱啊,怎麼敢邀功請賞呢!”這話說得何其高尚。以於謙的品格來講,我們沒有理由懷疑他說的是假話,或者隻是謙遜之詞。但是於謙忘了,這樣的話用於自己可以,用於那些淡泊名利的人也可以,用於所有人則是絕對的錯誤。那些十年寒窗熬出來的人,那些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人,那些在官場百般鑽營的人,他們的道德水平可沒有於謙這麼高,他們出來做事,帶兵打仗,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封妻蔭子,而不是為了天下人灑熱血,獻青春,為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