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蘭慧肯開口說話已令夕顏十分驚然,更不料這所講之話竟是如此直麵今朝今勢,夕顏苦澀一笑:“此中滋味,又有幾人能夠體會。”
原本閉目相問的吳蘭慧,這才緩緩睜開眼來,她定定地望著喬夕顏,目光卻不如方才的話冰冷,隻是平靜而沒有半絲喜怒地看著她,良久,才輕輕歎息:“若龍位上的是軒兒,或許你會不似今日般冷暖自知。”
聽到這熟悉又渺遠的名字,夕顏仍是忍不住心頭一顫,勉強笑了笑:“王妃錯了,昭軒從未對那皇位有過一絲覬覦,他不會喜歡也不適合自稱孤家寡人。”
吳蘭慧含笑一搖頭:“既然你這麼懂他,又可明白他的無可奈何與難以割舍?”
夕顏的心似被人狠狠揪起,痛得她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昭軒為何會在回到北苑國後棄她而去,又為何會突然選擇了公孫珂而後與她形同陌路,自葉慕離去前向她說明一切,她便再未刻意將這個人從內心深處拋開過,她深愛著他,所以選擇他的選擇,既是他的決定,便也願意陪他演下去,即便來世重回天宮再無瓜葛,她也從不後悔來這人世走上一遭。
她以為再有人提及他,會是靜默笑聞,如今卻發現自己並非如此,那份情,越是埋得深,越容易被掘起,越去回憶他為免她灰飛煙滅而選擇的隱忍,越埋得深,如此,她早發覺自己已陷入了這緣孽之中,卻沉醉遲遲不肯斷絕,隻因那句他始終心中有她,她便再難割舍。
“這世上的緣分起起落落,有多少是由心所選,即便無可奈何也終是忍了,即使再難割舍,痛久了便也會木然。”夕顏苦苦一笑,朝吳蘭慧雙手合十緩緩彎身以表敬意,才往堂門外走去。
“我自己的兒子,我再清楚不過,他心裏記著誰惦著誰,即便再刻意遮掩含痛隱忍,我也是能看得透徹的。”吳蘭慧終不似方才那般平靜,聲音中竟夾雜著幾分自責:“是我的自私拖累了軒兒,拖累了你們。我隻是不想你們再就此錯過,這一生,我有太多的執著,對王爺下手……是我難以彌補的罪過。許多難以抉擇的猶豫,簡單處之,便自然迎刃而解,心,也是如此,問問你自己的心,到底深藏著誰?孩子!是我虧欠了你們。”她懇切的目光,隨著這最後的由心之言漸漸平複下去,繼而緩緩閉上雙眼,彌久虔誠一念:“阿彌陀佛。”
喬夕顏本以為吳蘭慧仍舊記恨於她,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講出這樣一番言語,那回蕩在耳畔的字字句句,皆是為人母的悔恨與自責,看來吳蘭慧真的是將一切都看淡了,或許這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歸宿,萬千情仇愛恨,終不過要如這幽幽木魚聲一般平和安寧。
“娘娘!”身旁的青兒小心喚著。
沉浸在方才吳蘭慧那番言語中的夕顏,醒神過來,朝青兒一笑。
青兒有些憂慮道:“從那落塵庵中出來後,娘娘便心神不寧的。”
夕顏隻將車簾一角掀起,問:“已經進到都城中了?”
“是啊!剛進城門不久,還得一會兒才能到呢。”青兒也掀起另一旁的車簾往馬路往去。
望著街上的行人店鋪,夕顏不禁歎道:“不過是在鳳凰城中待了數月,長興城中竟如同變了一個模樣,這樣陌生。”
“是啊!自從蕭家搬離,皇上便頒布了許多抑製商戶的旨意,力在均衡牽製各個商家的財力,若這樣下去,都城是再不會有像蕭家那樣富可敵國的商家了。”青兒也是一麵望著車窗外一麵感慨,隻是話音剛落,有些警醒過來,忙捂住自己的嘴,朝車中正出神的主子望去,連連道:“是奴婢多嘴,讓娘娘想起了傷心事。”
夕顏含笑寬慰她:“怎會是傷心事,好在蕭家遠遠躲離了這是非之地,都城雖是最為繁華所在,卻也是最風口浪尖之處。知進退,便是懂得適可而止。蕭老爺子若是看到如今都城中商戶們的光景,必定不會後悔當初的被迫離開。”
“若是奴婢沒有看錯的話,不多久便要經過太師府,娘娘的母家了。”青兒有些興奮地朝主子說著,卻見她正靜靜地望著窗外,便未再多擾。
這條道路夕顏再熟悉不過,又怎會不知道家正近在咫尺,可她隻想這樣默默地看著,不錯過一絲一毫****牽掛的地方,她不能回去,也不敢,她害怕麵對對父親惦念與埋怨夾雜的心緒,害怕麵對母親淚眼朦朧的期盼,即便去了,也終要與親人分別,倒不如不見,以免引得父母親心頭起伏波瀾。
“小夥子,瞧瞧我這珠釵,圓潤光亮,戴在你心上人的發間,真真是奪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