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麵試
三月初。
春寒來襲。
天空是沉沉的鉛藍色,有幾朵不甘寂寞地雲朵藏在藍色裏,隨著風,調皮的忽閃忽現。
沉靜數月的樹枝輕輕搖曳著,沒有樹葉浮動的聲音,隻是偶爾有幾星斑斑點點的綠苞,隨著寒冷的氣息擺動。
候場的走廊裏站滿了身穿芭蕾練功服的女孩。
她們很美。
貼身的舞服。
及膝的沙質長裙。
泛著粉紅珠光的舞鞋被長長的絲帶曼妙地繞在小腿間,優美的延深著本就頎長的小腿。
華麗的服裝將她們玲瓏有致的身形包裹的精美無比。
在晨光裏,她們就像是屹立在薄霧裏的仙子。
沐橙依靠在牆角的座椅上,彎曲的腿正被她仔細地綁上腕帶。身後的玻璃窗瘋狂的吸食著陽光,折射成一束束光照耀著她。
陽光裏,她的眼神清澈透明,宛若一窪深潭。
陽光照過去好像隻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湖麵,卻怎麼也看不清那雙黯黑地潭底。
秀美小巧的鼻梁下,若櫻般的嘴唇微微閉合著,就像盛夏的傍晚,夜空中靜靜飄落的櫻花。
她低垂著頭,一絲碎發輕撫在麵頰,塑起的頭發在腦後團成一個花苞,潔白的脖頸在絲絲光線裏泛著近乎透明的青白色。
唇角抿出堅定的線條。
第3次麵試了。
窗外一陣微風,玻璃在無法自控的戰戰兢兢。
不知為什麼,她總是和機會擦肩,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小姑娘,你的房租到期了!”房東太太這些日子已經不止一次來提醒她,“如果再不繳房租,我可是要重新貼廣告租給別人哦!”
樓道口,沐橙無力的靠在白色的牆壁上,仰頭望著那個早已等候多時,滿臉皺褶但氣色還不錯的瘦瘦的房東太太。
有風靜靜吹過慘白的樓道,刮過那張幾乎慘白的小臉,空洞的針芒在眸子裏暗沉,她輕輕地說,聲音低啞而無力,“成姨。。。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好嗎,。。。就一個星期。。。拜托您。。。”
空氣裏有懇求的情緒。
房東太太就那麼高高的站在拐角的台階上,麵色凝重地有些尷尬,她看著那個孱弱的身影疲憊的靠著煞白的牆壁喘息。
她。。。好像很累。
累得就像全身的血液都沒有力氣蠕動。
因為她看到了那張毫無血色的,近乎透明的小臉。
落日像個守財奴一樣正藏著掖著它的最後一點黃金,金色淡淡地掠過她蒼白的臉,她還是鼓起最後一絲力氣,跟房東太太說道,“可以嗎。。。”
有一絲歉意和無奈。
她很感謝那個麵目和善的瘦瘦的女人。
她姓成,沐橙總是尊敬的喊她,“成姨。”
其實,成姨家的經濟也很拮據。因為她的家裏有一個常年需要高昂費用的病人。她的丈夫在很早就已經拋棄她們,因為他忍受不了那個死氣般枯萎的家庭。
女兒無休止的病痛呻吟,成姨整日的以淚洗麵,還有無底深淵的高昂費用。。。
他扛不起。。。
他受不了。。。
他懦弱的扔下一切,拍拍屁股輕鬆的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就像他從來沒有在那個家裏存在過。
望著麵前那個堅強的女人,心底翻滾著陣陣的愧疚感。
她有時會被冒出的可怕念想而震嚇不已。
如果她這個月繳不了房租,成姨的女兒會不會因為沒有錢買藥而死去。。。
如果成姨的女兒死去,那麼。。。那個堅強的身影會從此崩塌吧。。。
她不願讓自己變成那樣的罪人。。。
但是。。。
她該怎麼辦。。。
她不能再拖了,這樣隻會連累這對艱辛的母女。
她一定要盡快找到工作。
一定要。。。盡快。。。
。。。。。。
如果時間能夠停止,那該多好。
眼神再次凝望窗外,靈動的指尖撫摸著被陽光照得有些溫度的玻璃。
她會撐下去的。
再困難的境遇都撐過去了,不是嗎!
“9號,沐橙,請進。”狹長的走道裏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
匆忙的拉回思緒,她“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短暫的暈眩。
她怔怔地,努力地睜開眼。
一雙篤定的眸子,瞬間驟亮。
她很緊張,微涼地掌心滲出汗,胸口因為心跳加速而快速的上下起伏著。
沐橙,加油!她暗暗為自己打著氣。
碩大的舞蹈廳。
藏藍色地膠板嚴絲合縫的鋪滿整個舞台,錯落有致的吊燈將舞台照的通透。
舞廳最後的天花板上有一排錯落有致的玻璃窗。通過玻璃,廳內的人可以清楚的看見天空。
天空是最美的蔚藍,有絲絲白雲,漫不經心的穿過。在那大片的藍色裏,有幾隻小鳥歡快的飛過,好像發出“啾啾”的聲響。
陽光慷慨的灑下,通過玻璃暈染出一絲絲耀目的銀色光芒。
。。。。。。
春天來了嗎?
是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還是。。。那個嚴寒的冬天對大地深懷著濃濃地依念,它總是一步三回頭的流連,讓人們對春天的溫暖暢想總是在遙遙不停的張望中。
沐橙呆呆的立在舞台一角,羽睫在空氣中默默靈動,癡癡望向那串銀色光芒。
她就是那個迫不及待張望的人吧。
她希望春天蓬勃的盎然生機可以將那個蕭索的寒冬徹底擊垮,這樣她就可以靜靜地看到那串銀色的希望。
她隻可以成功,不可以失敗。
收回目光,黯黑的眼底閃過堅定的音符。
舞台的最前排依次坐著3個人。
目光輕輕掃過。
蓄著白胡須的長者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坐在最中間,他的頭發花白,麵容上早已爬滿斑駁的斑點,深刻的皺紋無聲地嵌在那張早已不再年輕的虛胖的臉上。但是他眉宇間的神采。。。依然硬朗。他不時推起偶爾滑下鼻梁的眼鏡和身旁的人附耳交談,他就是YILAN的名譽院長,名揚海內外的藝術學者蔣曾。
與他交談的是著有“劉一腿”之稱的青年舞蹈演員劉嶽。
劉嶽是近年來舞蹈藝術裏的新晉領軍人物。
沐橙仔細的望向那個隻有在電視或者雜誌上才能看到的英氣麵容。
他是她的偶像。
在他的舞蹈裏,舞蹈技巧已經是無懈可擊,在每次欣賞他作品時沐橙都會緊盯著電視屏幕上那個身影。。。
在作品的角色裏,他或堅強,或勇猛,或果決,或毅然。。。他將每個作品詮釋的絲絲入扣,讓欣賞的人對他演繹的人物入木三分,顫抖的靈魂激動地久久不能平複。
每每這時,沐橙都會讚慕的,狂烈地熱血沸騰。
黯黑的眸底閃過金色的光芒,眼珠輕輕轉動。
在蔣曾的左手邊坐著一個女人,約莫50歲左右,她保養的很好,絲滑的肌膚絲毫看不出被歲月傾襲過的痕跡,絕佳的舞蹈內涵將她由內而外修飾的更年輕。
她就是舞蹈藝術家莫菊。
沐橙輕輕皺起眉角,她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張臉。
“大家好,我是沐橙,”她的聲音通過落地的銀質話筒飄滿整個舞蹈廳,“我畢業於科隆國立藝術學院舞蹈係,主修古典芭蕾選修了現代爵士。”
她鼓起勇氣站在舞台的一角,自報著家門,就像老畢主持的《星光大道》,所有的參賽選手都要自報家門一樣。
“你好,沐小姐,我們看過你的簡曆,你在校表現非常不錯。”蔣曾緩緩取下眼鏡,目光裏透著滿目欣賞的光彩,“你為什麼選修兩個風格迥異的舞種?”
她很喜歡這種開門見山的問答,嘴角洋溢著笑容。
她的笑容在舞台上靜靜綻放,“因為我喜歡它們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就像兩種不同的人生。”她的聲音再次飄揚在上空,笑盈盈地望向遠方,“一個是孤傲優雅的人生,一個是激情奔放的人生!”
陽光濃鬱的灑下,好像能聽到小鳥“呼啦呼啦”拍著翅膀的歡愉聲。
蔣曾依舊習慣性的推推他的眼鏡,滿目的慈愛眼神裏透著一份深究,問道,“能說說,為什麼想要兩種人生嗎?”
。。。。。。
胸口裏的不安氣息瞬時衝上耳膜,她突然聽不見其他聲響。
身體裏那個隱藏最深的傷口好像在裂開,充滿寒意的血液悄悄溢出傷口,屏息的那一刻,她能清晰的聽到體內發出的“嗞嗞”聲。
她能告訴他們她想多一次人生,多一次選擇嗎?
她多麼想重新來過!
她多麼想如果有第二次人生,她一定跟孟婆多要幾碗湯,將前世所有不好的回憶統統忘記。。。
她多想她的第二次人生裏,會有一個家人永遠在她身邊,永遠寵愛著她,無休止的送她好多好多芭比娃娃,直到她幸福滿足的快樂死去。。。
可是,她能這麼說嗎?
他們肯定會認為她是一個叛逆的瘋小孩,冷漠無情的將她扔出去。
耀目的燈光下,一顆汗珠悄悄從發絲間滑落。
汗珠滾過被燈照射後的灼熱臉頰,嘴角緊張的揚起,“我想多一次機會,我。。。想比別人活得精彩!”
燈光再一次令人炫目,銀質的落地話筒在燈光下發出詭異的光芒。
忽然一股深深的歉意烙在胸口,她不敢看台下那個一臉興奮的蔣教授和劉嶽。。。
因為,她說謊了。。。
她並不想活得比別人精彩,因為她隻想早早的死去。。。
但是她又不想學母親以自殺那種讓人感到卑劣和傷心欲絕的方式來了絕一生。
所以。。。就讓她被生活慢慢磨煉而死吧。。。
至少,她不會被人輕視。
。。。。。。
第二章失利
就像許多說謊的孩子一樣,沐橙緊緊地交握著雙手,閃爍的目光找不到任何聚焦點。
劉嶽帥氣的坐在台下,眼神細細觀察著台上那個舉措不安的人影,拿起手邊的資料反複翻看著。
“咳——”
一陣咳嗽聲打破沉寂,也成功的將她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沐橙慌張的抬起頭,眺望著那個將手蜷在嘴前的劉嶽。
一抹安慰的目光。
劉嶽蜷著的手沒有放下,而是掩飾般的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目光。
。。。。。。
“你能說出舞蹈賦予了你什麼?”他拋出了他全場問的第一個問題,眼神裏落滿了肯定。
他靜靜的等待著她的答案。
她靜靜的立在舞台的一角,沒有任何聲響。
“或者。。。你給它一個你理解的定義?”望著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劉嶽又熱情的提示著。
熾熱的燈照得她臉上熱烘烘的。
眉角間。
脈搏的跳動清晰可見。
回憶有樂有苦。
但是伴隨她長大的大多都是痛苦,隻零星的幾絲快樂也被時光衝散在艱辛的河流裏。
她痛苦的眉宇間擰成麻花。
在那個寒冷的遙無邊際的隆冬裏,一場意外斷送了母親的舞蹈生涯。那時的沐橙隻有4歲。
狹長陰暗的白色長廊裏,充滿了令人作惡的消毒水的氣味。
小沐橙踮著腳尖靜靜地推著輪椅,那個她最敬佩依仗的母親瞬間被無情的擊毀,母親就像一縷再也不用呼吸的魄,無聲地坐在輪椅裏,輪椅中的她眼神空洞寒冷,比那窗外隆冬的冷寂更加令人發瘮。
“媽媽,你不用難過,你還有小橙,小橙也可以學習跳舞。。。就讓小橙替您跳舞吧。。。”
在那個冰雪寒冷的季節裏,她安慰著母親,說出了這句話,就像一夜長大的小孩般,沐橙開始了她艱辛的舞蹈生涯。
母親是可憐的。
她離開了她最熱愛的引以為傲的舞台,她突然變得暴躁易怒,她瘋狂的將所有怨恨和希望都押注在沐橙她身上。
所以母親那如影隨行的輪椅讓她更加刻苦,她不能讓母親失望。
。。。。。。。
她的腿被壓得很疼,她的腰被吊得很酸。
日複一日。
手臂上,膝蓋上到處映滿了紫青的斑點。
可她,從沒喊過一聲疼。
漸漸地,累加的疼痛逐漸變成一種習慣。
那種習慣就像吃飯睡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