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2)

靜悠在宋煜莫測高深的注視下,出了門。宋宅是靠海邊依山而建的一棟房子,這裏有一條環山的高速公路,靜悠沿著路邊慢慢走著,老劉開著車追了上來。

“太太,上來吧,先生讓我送太太去。”

老劉停下車子,很紳士地為靜悠打開車門。

靜悠看看前麵的路,猶豫了片刻,沒有再堅持。

車子疾馳,靜悠看著車窗外一排排的棕櫚樹迅速後退,問老劉:“我們去的地方你熟悉嗎?”

“太太放心就是,以前太太沒在的時候,我與先生每個月都會去一次。”老劉答道。

“每個月一次?”靜悠問道,隨即了然,“去幹什麼,羞辱我爸爸嗎?”

“那倒不是,先生並沒有見韓先生,隻是去醫生哪裏了解情況。”老劉小心翼翼說道。

“那要宋先生費心了。”靜悠的臉上又掛上那個自嘲地笑意。

老劉不再做聲,隻是靜靜開著車。

靜悠有些懊悔自己失態,一提起宋煜總是這樣心浮氣躁,又找了個話題問道:“這幾天,怎麼不見阿煒回來?”

“阿煒,在公司附近有自己的公寓,一般不會來睡覺。”

“阿煒在東華有差不多三年了吧?”靜悠心有所思。

“是的太太,那時宋先生發生車禍,公司群龍無首,所以阿煒就在公司裏做了。宋先生康複以後,阿煒就主要負責東華的業務。”老劉回答。

時間仿佛過得極慢,靜悠不住的探頭看著外麵的景物。終於車子在一棟白色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她下了車子,打量著四周的一切。老劉泊好車子,去做各種交涉,他本是駕輕就熟,靜悠索性等在那裏。

站在走廊的一頭,冬日的暖陽透過玻璃照耀在她身上,暖得讓她有些恍惚,一時間她竟不知在何時何地。隻遠遠看見一個護士推著一個人走過來,老劉跟在他們身側。從朦朧到清晰,跨過了時間的河,爸爸終於來到她身邊。

靜悠快步迎上前去,捉住放在膝上的一隻手,那隻手極瘦,手背上青筋暴跳,手指仿佛隻餘碩大的骨節。她慢慢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爸爸,臉上已是爬滿了淚水。

韓清遠的頭發已是灰白,他的嘴角歪斜,不時的有口水溢出。他也看著靜悠,那雙曾經銳利迫人的眼睛隻剩茫然和無助。

“爸爸……爸爸……”靜悠憐惜的撫著他的臉就像對著一個孩子,她溫柔地輕喚。

“悠悠,悠……悠……”韓清遠斷斷續續叫著,那雙渾濁的眸子竟也清亮起來。

聽到“悠悠”那聲聲含糊的,斷斷續續的低喊,靜悠用手臂緊緊環住了韓清遠。她在他耳邊喃喃地叫著:“爸爸爸爸爸爸……”她無聲低泣,為爸爸的境地,為她自己這一路跌跌撞撞,兜兜轉轉,卻逃不開命運的撥弄。她偷偷擦幹眼淚輕撫著他灰白的頭發,那個韓清遠,那個意氣風發的韓清遠已經不在了,這是個孤獨的無依的可憐的老人罷了,她看著他瘦弱的佝僂的身子窩在輪椅裏,不禁又悲從中來。

她永遠記得在鄉下奶奶的院子裏,五月的石榴豔紅似火,小小的她坐在爸爸的肩上,將石榴花串成花環戴在頭上。

那時爸爸是多麽魁梧高大!旁邊的奶奶和媽媽含笑不語,安靜的看著他們。可是這一切,是多麽短暫。

後來爸爸有了一個赴美讀書進修的機會,她與媽媽送行時在候機室裏爸爸抱著她,握著媽媽的手信誓旦旦地說:“淑惠你等我,我會給你一個未來,我不會讓你後悔嫁給我。”

媽媽隻是含著淚叮嚀了一遍又一遍。可是誰又能逃過命運那翻雲覆雨的大手。

爸爸走後,奶奶病倒,媽媽將她接到自己家裏,因為姑姑有自己的婆婆照顧,幾乎自顧不暇。

媽媽幾乎承擔了所有的重擔,她看著媽媽一步一步將煤氣罐挪到屋裏,看著媽媽的手紅腫皴裂。夜裏媽媽隻是摟著她一遍一遍的說:“悠悠,等爸爸回來,一切都會好了。”

後來,奶奶病逝,爸爸真的回來了。她也永不會忘掉,奶奶的喪事料理完,爸爸即將離開的那個深夜,半夜她一覺醒來,踩在冰涼的地麵上,透過虛掩的門,爸爸跪在媽媽的麵前:“淑惠,我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沒辦法了,我沒辦法了。”

她聽到媽媽冷冰冰地問:“韓清遠,這就是你給我的未來?”她害怕地跑了出來,擔心叫著“媽媽”。

媽媽眼裏的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睡衣上喃喃低語:“悠悠悠悠,我可憐的!可憐的孩子!”以後在好多個不眠的日子裏,靜悠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爸爸沒來美國呢,媽媽就不會鬱鬱寡歡,就不會得肝癌了吧?可是誰知道呢?誰知道呢?

靜悠再一次握住了韓清遠的手,韓清遠悠含混地說:“悠,回家回家”。他不安的揮著他不靈便的手,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想,象極了一個孩子。靜悠輕拍他的肩,安撫道:“爸爸,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回家,一定!”她的眼睛落在遠處一個不可知的地方。驀地她回頭對旁邊老劉說:“我想見一見韓先生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