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是父親買斷後再就業的一個同事。父親那一輩人基本上趕上了中國的所有變革,上學的時候鬧文革,生孩子的時候趕上計劃生育,人到中年趕上下崗。後來父親就買斷了,想自己創業,結果創業並不順利,再後來買斷的人天天上訪,後來某國企企業受不了了,就安排所有的人去做小區物業了,然後等著退休。
其實這個差事還好,並不是太累,收入麼肯定是低的。母親自己開了一個小超市,所以父親的同事很多時候喜歡光顧,當然除了能夠照顧同事生意,大家一起聊聊天意外,最主要還是能夠賒賬。大俠就是父親的同事之一,當然大俠是父親同事的外號。之所以叫他大俠,是因為當年他是名震一方的老大,而且有種千金散去還複來的豪氣和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俠氣。在父親告訴我他這個外號之前,我一直以為他的外號叫大蝦,而叫大蝦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一個遠離內陸的人喜歡吃大蝦。
大俠喜歡下班的時候來母親的小超市喝上兩瓶二鍋頭,一塊五一瓶,六十度的烈酒,再買上一塊錢的油炸大豆,喝酒之前十分沉默,一瓶下肚之後就開始話多起來。有時候他還會拉著我的手說,大哥,你可以,你是知識分子,你可以建設國家,我就不一樣了。很多時候大俠都會把他當年的事跡說一遍,有時候也會咒罵已經和自己離婚的老婆,說她就是看上別人的錢。聽父親說,大俠年輕的時候是個標準美男子,而且是個大俠,有一次他的一個朋友在迪斯科廳和另一個人發生口角,然後被揍了。大俠親自找到那個人,誰知道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而且十分囂張,可是大俠一個人和三個人過招,並且成功教育了三個人。父親說這種戰鬥力,可以和他當年的排行老三的小弟抗衡一下。
不過我看著每次喝醉的大俠,我都無法想象方麵他的樣子,因為現在他給我的形象就是:開始是個失落而安靜的中年人,一瓶二鍋頭下肚,就變成了一個話嘮邋遢大叔,而且還吐字不清楚,眼神空洞而且還伴隨著眼淚鼻涕,兩瓶二鍋頭之後,他變得格外慈祥,就像一個從來與世無爭的中年人。
後來聽父親說大俠得了糖尿病而且還有高血壓,醫生告訴他一定不能喝酒,可是大俠還是會每天來母親的店裏喝酒。聽父親說有一次上班的時候,大俠直接昏倒了,父親說醫生又警告他不允許他喝酒,可是他依舊會來,而且每次父親母親勸他的時候,他都會說,沒事兒,喝,不死,不喝我才會死!後來我讀大學了,很少再看見大俠叔叔,直到一次暑假我回來碰見他,他一瓶酒下肚之後不再是說他的光輝曆史,而是開始說起來他女兒的光輝曆史,他女兒考上一個南方著名的醫科大學,但是也伴隨著自己對女兒這麼多年以來的內疚和歉意,他的眼神也不再空洞,隻是眼淚還在流。我想這淚水不僅僅是幸福,還帶著一絲悔意和內疚吧!
後來父親退休了,大俠叔叔依舊在上班,也依舊在喝酒,也依舊在賒賬,他的身體也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會垮掉。父親一直說,大俠是真大俠,是醫學奇跡。
其實在我看來,小說裏的大俠在現實社會是不會存在的,除非他能孑然一身,而且還得英年早逝,否則他也會被這滾滾世俗打敗,然後最終變成一個普通人。大俠叔叔的一生在曆史長河中談不上與眾不同,但是對於一個普通人的一生而言,他的一生也是個傳奇!
沉默,一瓶二鍋頭後的聒噪,兩瓶二鍋頭的慈祥,和提著買的菜徐徐走在夕陽中,直到淹沒,這象征著他的光輝歲月淹沒,更象征著父親那一輩人光輝歲月的淹沒!
最後,為大俠叔叔和他的女兒祈福,也許他們的好日子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