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曲陵怒道:“哼,誰……誰沒膽了,隻是小爺懂事,不想惹娘生氣,這才急著趕回去吃午飯。程莫,宋其,胡強,王都他們商量今夜子時城北呂公祠集合,一同夜闖點將台,我已允了,程莫讓我問你,你敢去麼?”
那點將台據說是昔年東吳名將呂蒙點將之處,其所在之處原本生著許多桃樹,舊名桃林,隻因數十年來戰亂不休林中腹地燒毀樹木無數,殘木枯草泥潭土沼遍布其中,一片蕭敗景象。後來有進林打柴的人說在林中遇到野鬼,行蹤飄渺,身形轉瞬消失,有人聽聞傳言頗不以為意,特意進枯林查看,不但說見到野鬼,還見到昔日並不曾有的毒蟲猛獸。而去過的人都會莫名其妙的走起黴運,自此消息傳開來去,點將台一帶遂成了呂公集、乃至潯水城內百姓的禁地,罕有人跡。
蘇碣聽楊曲陵說要夜闖點將台,不由挑了挑眉毛倒吸口涼氣,轉念又想若不答應必然被他們小覷,忙道:“這等好事又怎能少了我。咱們一言為定,晚上不見不散,不去的是小狗!”
楊曲陵昂然道:“一言為定。”腳步加緊,頭也不回的去了。
蘇碣瞧著楊曲陵轉過前麵街角沒了蹤跡,一時間隻覺無趣至極,眼望著天空大片白雲,心道:“楊曲陵他爹脾氣暴躁,曲陵心地良善卻像他娘。唉,人家楊曲陵有娘疼,我……我都快忘了媽媽是什麼模樣?”他正想著心事呆呆出神,忽聽空中傳來淒厲的叫聲,抬頭瞧去見啼叫的乃是一隻離群的孤雁,不覺生出心中悵然,長歎了口氣。
“碣兒,歎什麼氣?快下來喝雞湯!”屋簷下一身著青色舊長袍的人探出頭來衝蘇碣喊道。這青袍人頭戴書生巾,三十四五歲年紀,身材頎長,膚色白皙,雙頰紅潤,頜下三縷須髯飄灑胸前,若不是站在酒店門口倒像個飽讀詩書的文士。
蘇碣吐了吐舌頭,應道:“來哩!”一躍而起,雙手扳住房簷,翻身跳下,輕巧巧落在地上。
青袍人皺眉搖了搖頭,板臉教訓道:“瞧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快喝了你三叔新熬的雞湯,好好補補身體。整日隻會竄高弄低,耍槍弄棒,有什麼出息?殊不知韓非子有雲:‘俠以武犯禁’,早晚……”他話未說完,蘇碣忙搶過他手中湯碗,大口喝下,口中兀自道:“知道了知道了,不過韓非子又雲:‘儒以文亂法’。我看……嗯,好喝,好喝……我看讀書也好不到哪去!”
青袍人喝道:“臭小子,你……”話未說完,蘇碣忙衝他嘻嘻一笑,打斷道:“不過子又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爹,您瞧,孩兒除了竄高弄低,也愛讀書誦經,您看我給您吟幾句詩聽聽,所謂‘孤鴻號野外,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說話間咕嘟嘟一碗雞湯已然入肚。
青袍人接過湯碗,還要再說兩句,蘇碣卻搖頭晃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全都知道了。”趁著灰袍人不備,已搶進店中,揀過一條抹布擦了擦手,眼見杜老爹和李三叔正在廳內備菜,忙道:“老爹、三叔,我來幫你們!”李三叔奇道:“這孩子怎地今日轉了性了。”蘇碣扮個鬼臉抓起一把菜一貓腰鑽入後廚去了。
青袍人與杜老爹、李三叔瞧著蘇碣的背影相視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這青袍人正是這家酒店的掌櫃,蘇碣的父親——蘇不醒。這蘇不醒本非他原名,隻因他愛飲酒,卻數杯便醉,常常昏醉模樣,是以人人皆叫他蘇不醒,叫的久了,便是集上的老人也似乎想不起來他本來的名姓了,皆以蘇不醒稱之。
蘇不醒嗜書如命,終日卷不離手,人家喝酒都是一碟花生兩壺老酒,他隨手捧上一卷書拿了一壺酒便可喝上半日,真所謂是讀書吃酒兩不耽誤。他一人兼掌櫃和賬房,雖是常醉,但十年來卻從未算一筆錯賬,也是集上百姓酒足飯飽之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蘇不醒眯起微醺雙眼抬頭瞧向那隻已然飛遠的孤雁,喃喃道:“孤鴻……”悠悠出了會兒神,又瞧了瞧業已睡去的老乞丐,眼神又依稀迷離起來,一步三搖的進了酒店。店外酒幌經他一帶,翻現出“潯西老店”四個大字,筆意飛動,跌宕有力,顯非尋常人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