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約會,我和郗香桃齊心協力,攜手共建的我們愛情史上的第一個擁抱和吻太強大了,像頂尖拳手接連發出的兩擊重拳,把我們打翻在地,我們連疼痛的滋味都沒有嚐到,直接飛升進幸福的暈眩。第二次約會前,盡管我們一直不停地對半山腰的麥地裏的那個美好時刻反複咀嚼、回味過,但我們咀嚼、回味到的隻是拳手出拳的那一瞬間,之後的景象,即便是自己所說所做的,我們也無從記起了。直到第二次溜出校門,躲進這兩個黑黝黝的棒子垛之間,重溫那偉大的擁抱和吻,蓋在我們記憶上的霧布一點點的移開,那個晚上的情形竟曆曆在目了。我們從被打倒的暈眩中站立起來,周圍不是散發著麥苗清香的麵包一樣鬆軟的小麥地了,而是兩座小山模樣的被風掀弄的哧啦作響的棒子秸垛。
棒子秸垛是體育課上我留意到的。新春後第一周的體育課我們班沒有上,數學老師搶去上數學了,幾個喜歡打籃球的同學很不滿意,悄悄寫了小紙條,從校長室的門縫裏塞進去。校長打發人把班主任叫到校長室的時候,正好叫寫紙條的人看見了,他們摩肩擦踵活蹦亂跳地闖進教室高喊,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下節體育課有門了!下節體育課在他們的預言下如期而上,遺憾的是,這學期教導處把幾個班的體育課安排衝突了。一班人在教室前前呼後擁地站好隊,轉頭走向*場時,突然發現本來不大的*場早已被低年級的班級占滿了。代體育課的老師懶洋洋的,一點也沒有體育老師的朝氣,順水推舟地說,人家數學老師給你們找補找補數學課,是為你們高考考出個好成績,你們卻寫紙條告狀,真是狗咬呂洞賓,看看,看看,*場早占滿了,咋上?代體育課的老師扭臉朝校長室那邊乜斜了一眼,叫體育委員帶隊出去沿學校南邊的公路活動活動算了。兩個棒子秸垛就在學校南邊不遠處的一個場院裏,以前我們回村或者出來買東西什麼的,都到學校北邊去,很少到南邊來。
我給郗香桃寫了個小紙條,揉成團裝在衣兜裏,小紙團被我摸弄黑了才尋到傳給郗香桃的機會。郗香桃跟同桌趙慶芳從高二(2)班教室前經過,趙慶芳被窗口的一個黃頭發女生喊住了,兩個人湊在窗前說話,郗香桃在這邊左顧右盼地等,正好被我撞上了。我看四下無人,衝郗香桃擺了擺手,見郗香桃注意到了我的手勢,趕忙把小紙團掏出來扔在地上。我離開扔小紙團的地方,不時回頭看郗香桃。郗香桃走走停停,終於彎腰去撿小紙團了,我轉過身,小紙團上的字在我的腦海裏赫然閃耀:哎,真想你啊,下了晚自習出去說說話,行吧?不遠,學校南邊的場院裏。
那個夜晚,天上擠滿了星星,聽不出它們唧唧喳喳地議論什麼,但我總覺得它們的議論與我和郗香桃的這次約會有關。出了校門,我躲進路邊樹木和房子的陰影裏,盡可能隱蔽地往場院那邊走。誰家的錄音機正在播放歌曲,聽不清歌詞,辨不出曲調,那聲音仿佛專為擾亂夜晚的寧靜而來。錄音機的聲音漸漸被夜風擦掉的時候,我來到了場院邊。場麵平整,棒子秸垛像兩個發酵過度的大饅頭,蓬蓬鬆鬆地並排在那裏,中間夾起一道黑咕隆咚的暗影。我後悔走得匆忙,覺得應該隱身在路上等等郗香桃。我轉身離開場院要去迎郗香桃的時候,不知哪裏傳出一個神秘的聲音:哎,我在這裏呢!這聲音分明是郗香桃的,但郗香桃分明不在,我扭頭環顧了一周,仰臉看天上的星星,我懷疑是哪顆星子在模仿郗香桃的聲音糊弄我。天上的星星太多了,每顆都神神秘秘的,每顆都成為我懷疑的對象。我賭氣不理它們,邁步去迎郗香桃,那個聲音突然又響起來了。這回我覺出聲音像是從後麵的場院裏飄過來的,我回轉身,兩座棒子秸垛夾起的暗影邊上晃動起一個小暗影。我的身子突然充滿了氣,漂浮起來,輕飄飄地向棒子秸垛夾出的暗影漂去。
果真是郗香桃。我吃驚地問,你咋先來了?郗香桃笑著說,下了晚自習,她見外麵沒人,覺得正好是出校門的好機會,等一會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郗香桃問我出來的時候有沒有人注意我,我說我回頭看了看,沒有人朝門口這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