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香桃掀開被子,鑽進去,用被子嚴嚴裹住身子,隻露出臉來,露出的臉上的眼睛眨巴得更加明顯。我看傻了眼。郗香桃笑著說,看啥啊,再看我就藏起來不叫你看了。我說別,你這樣就是好看,坐在床沿上更近地看她。郗香桃笑著把頭藏進被窩裏不叫我看。一會,她把頭從被窩裏伸出來,說,哎,你這被窩還挺暖和來,比我的暖和。我說覺得暖和咱倆就換了,我蓋你的。郗香桃笑得頭在被窩外搖晃,說行啊,回家的時候我就把你的被窩拿走,看你今晚蓋啥。我說拿就拿,今晚不蓋我也願意,就怕你不拿。我和郗香桃相互笑看著,話也懶得說了。郗香桃眨巴著眼睛滿屋裏看,我跟著她眼睛眨巴的方向重新認識了我的屋子一遍。
郗香桃說她困了,閉上眼,抿著嘴笑。我說你睡吧,我看著你睡。她閉著眼睛說,我真的要睡了,你可別使壞,要不以後我就不來找你了。我向她保證,說你睡就是,我保證不使壞。我看見郗香桃的臉一點點地鬆弛下來,抿在嘴角的笑也漸漸消散了。我家的大門吱呀響了一下,郗香桃一個激靈坐起身。我們麵麵相覷地靜聽了一會,天井裏什麼動靜也沒有。我出門看了看,回來說可能是風刮的,要郗香桃再鑽進被窩裏。郗香桃卻執意不鑽了,翻身下床,將裹了白襪子的腳藏進鞋子裏。郗香桃疊被子的時候,我堅決製止了她,說別疊了,別把裏麵的好氣味都弄跑了。郗香桃鑽過的香被窩暖和和地陪我迎來了開學。
那年的春天精神頭特別足。像一個人在冬天的冰麵上滑倒,稍事休整後,氣力和經驗都有了,慢慢爬起來,站穩腳跟,試著走幾步,大膽地走幾步,步伐漸漸自如了,於是甩開手腳大搖大擺地走起來,越走越高興,高興了便蹦蹦跳跳的,跳得高的時候,差不多摸到夏天的皮毛了,便攢足氣力更歡喜地跳摸。躲藏在旮旯裏的積雪不幾天就沒了蹤影,大地的臉上泛出一層淺綠,太陽好奇地俯下身子擦拭,越擦越濃,太陽瞪大了眼睛,漸弄的綠色伸展出蓬勃的枝葉來。那個春天我覺得我成了一粒飽經滋潤的種子,暖融融地萌發,長出一些看不見的枝葉。有時,那些看不見的枝葉突然變成結實、光滑的皮毛,我成了一頭說不出名字的獸,大張著饞嘴巴,低吟著,渴望吞食點什麼。我知道我要吞食的東西與郗香桃有關。有時我莫名其妙地把郗香桃看成一枚桃子,在渴望的香甜和桃子被咬的疼痛間忍受著幸福的饑渴。郗香桃去我家的那天晚上,一鑽進溫暖過郗香桃也被郗香桃溫暖過的被窩我就覺得我已經攢夠一座桃花園了。村頭桃花盛開的時候,我特意跑到園子邊看,我悄悄對麵前妖裏妖氣的滿園桃花說,桃花園啊桃花園,我也有一座桃花園了,比你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