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來鎮統計站之前,統計站共五個人,一個站長,兩個副站長,一個辦公室主任,還有一個會計。有些時候我還算個明白人,一聽介紹,就知道這裏差不多都是我的領導,暗地裏心存敬畏,懷了好好做一名小職員的不夠遠大的理想自覺融入這個集體。
統計站是鎮政府院角的一個小院子,站長自己一個辦公室,兩個副站長一個辦公室,辦公室主任和會計一個辦公室,中間隔了一道小門。我的工作陣地就安排在了兩個副站長的辦公室裏。報到那天,站長拿著我的分配通知邊看邊想,最後站了起來,說就在張副站和王副站那裏加張桌子吧,你願意靠東牆就靠東牆,願意靠南牆就靠南牆。兩個副站長打對桌靠著北牆。我稍做估量,選擇了辦公桌靠東牆,因為兩個位置雖然都是背對著兩位副站長,但選擇靠南牆的話,一坐下,我的脊背和屁股便不偏不斜地正對著兩個副站長的辦公桌,實在有些不禮貌。此外,我還有意忌諱了一下那句碰到南牆不回頭的話,盡管我就是個碰到南牆不回頭的人。碰到南牆不回頭,對,我是指我和高中同學郗香桃的那場戀愛,人家跟我散了多年了,我至今還沒有從那場潰敗的愛情大戰中退出來。
有兩個副站長監督著,我當然得謹小慎微,少說話,多做事,不該說的話一句不說,提水掃地都搶著幹。站上用車,先向鎮政府辦公室打報告,批準了,汽車司機便在站門口摁喇叭。我看見連續幾次跟站長一塊出發的是辦公室主任,上午十點來鍾走,下午兩三點回來。出去的時候,兩個人一前一後,等級森嚴,回來的時候對著膀子,滿麵紅光,有說有笑。下午一到下班時間,兩個副站長就走了,關辦公桌的抽屜時,都弄得特響。我正猶豫著晚上從哪個小攤買點吃的湊合一頓,會計進來了,不看我,滿屋裏打一圈,甩下一句話,走了。會計說,行啊,常和這個少白頭出來進去的能把事幹好了啊!辦公室主任是少白頭。
以後,我又看見會計跟站長出去了幾次,出發、回來的時間和精神麵貌跟辦公室主任同站長差不多。兩個副站長還是到點就走,辦公桌抽屜照樣關得特響。辦公室主任進來了,像會計一樣,不看我,滿屋裏轉圈,扔下一句,又走了。辦公室主任說,哼,又不是不知道歪脖子是個啥人,哪一天叫他揪住你的小辮子,非拽你個人仰馬翻不可!會計的脖子有點歪。
我成天提水掃地的,跟兩個副站長熟了,兩個人說話也不避我。張副站長說,老王,你看咱站上弄得好,堂堂兩個副站長還不如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和一個小小的會計來。王副站長深有感觸,就是啊,論資排輩的話,咱倆也得一個二把手、一個三把手,這麼個小站,根本沒有辦公室主任這一說,還有會計,不就是發發工資啊,站上淘換兩個小錢,好好保管著就是,叫你拿出來你就拿出來,叫你上哪裏還賬你就麻麻利利地上哪裏去還,這個好,漫了鍋台上炕沿,比咱還能來。真是,有些事,咱兩個副站長還不知道,人家那兩位老先生先傳出去了。兩位副站長說著說著,口氣突然鬆下來。一個說,不重用咱拉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一個附和,就是,不就是多喝場酒啊,咱不稀罕,沒聽說人一輩子有四大害啊,酒色財氣,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哎,老張,財是啥東西來,還有氣?張副站長說他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有害無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氣就更不用說了,沒聽人改不了氣煞了氣煞了的口頭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