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家少爺(1 / 3)

陽州城,是古色古香的陽州城,幾百年來都這樣。

陽州城蘇家,是祖上十三位進士的蘇家,是陽州城賣鹽的蘇家,是三十裏梅林的蘇家。

陽州城的蘇家出大事了,蘇家大少爺蘇魚就要死了。真是可惜了一個樣貌才學樣樣都好的年輕人,陽州城人都這樣說,怕是蘇家少爺執意學西洋,惹怒了天地鬼神。

蘇家最古怪的一處房子裏,隻有一個穿著藍衫的小姐在低聲啜泣。

房子是傳統古典的廂房,窗上卻是法式的彩繪玻璃。房子東麵的牆壁上掛著兩把英式十字劍,牆下放著一架鋼琴。往前便是一張書桌,桌上散落無數圖紙,紙上畫著未完成的船隻設計圖,旁邊標著普通人看不懂的洋文。

小姐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滴在一隻枯瘦蒼白的手上,手的主人躺在床上,睜著空洞無神的眼睛,氣若遊絲。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垂死之人就是一個月前鮮衣怒馬,走在街上還有女子拋花的蘇家的大少爺?

“心妍,那是什麼呢?”少爺斜眼望著窗台有氣無力,一盆淩寒綻放的蒼蘭在吐露芬芳。

“蒼蘭呀,表哥,我送給你的蒼蘭。你看它開得多好?”心妍咬了咬紅唇,擠出一絲微笑。

“奇怪,大冬天地,開了有一個月吧,怎麼還這麼精神?”

“它在等你好起來呢,表哥。”心妍緊緊握著那隻枯瘦的手貼在自己臉頰哭道,“花兒都能挺下去,你一定也能,不要丟下我……”

床上的少爺微微搖頭苦笑,這一個月來,他每時每刻都能清晰察覺到生命正在一點點遠離自己。今天狀況尤其不好,整個人都渾渾噩噩,不知時間流逝。

花都能過冬呢,真是人不如花。

“我死後,你要自己做主,不用管我的父親,受了委屈就去找玉芝兄,他參加過新運動,思想開明,會照顧你的……”蘇魚的聲音越說越低,眼中的空洞無限擴大,那隻枯瘦的手也漸漸冰冷。心妍明白這翩翩佳公子恐怕大限已到,再也撐不下去,正想放聲大哭。就在此時,忽地房門被一腳踢開,一個臉色陰沉的中年人緩慢地走進來,他眼神犀利,眉間露出一股生殺予奪的霸氣,長袍子在身,顯得步子有點沉重。他瞧著床上的兒子,一個月前還是生龍活虎,唇紅齒白的少年郎,今兒怎麼就像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呢?

一封家書將兒子從歐洲騙回來,恐怕是他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錯事。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上啪啪擊了兩掌,門外忽地闖進一行人。一行拿著奇怪道具的法師,後麵還跟著一個黑裝的少年童子,童子的袖口紋著半月。

陽州城的半月畫聊齋,衢州城的日頭財神殿。這都是專門替人斬妖除魔的陰陽道!心妍瞪大了眼睛,咬著紅唇瞪著中年人,仿佛受了極大的屈辱。

“姑父!表哥最恨就是這些封建迷信,他大老遠隔著歐洲還在報紙罵這些人,您自己不也教育我們‘子不語怪力亂神’,現在反倒叫這些人進家門,你讓表哥怎麼想?”

中年人雙眼陰鷙,揮了揮手,兩個老媽子上來捂住嘴巴把她扭了下去。

“總得試一試。蘇魚畢竟是我的兒子……”

子不語怪力亂神?在死亡麵前,除了鬼神,父母還能有什麼信仰?

見蘇誠眼底堅定,心妍欲言又止。她從小在蘇府長大,心裏明白得很,這位手掌蘇家二十家商行的主人,一旦下了決定就絕不會更改。

屋外潔白的雪地上火把通天,蘇府的仆人已把這座屋子圍了三層。蘇誠朝管家蘇牢比劃了個拳頭。蘇牢略一低頭,轉身招呼人手。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畫聊齋的神棍一個也別想走了。心妍打了一個冷戰,看著這個冷毅的中年人,怔怔地想,“以前怎麼不覺得姑父是這麼狠辣的人?”

雪越下越大,整個陽州城的人都吊耳朵聽著蘇府的動靜。梆子打了十二聲。子時,蘇家大門一十二盞的大紅燈籠,忽地被風吹滅大半。整條龍華街的東邊一下子墜入黑暗,四處的雞犬不安起來,走夜路的人總覺得這個夜晚透著一股壓抑的暴躁。

蘇家大院的中央,一群瑟瑟發抖的仆人圍著一群昏昏欲睡的大鵝,這鵝正是跟著那名童子來的。蘇牢心頭嘀咕,人家作法,都是用雄赳赳的公雞,這群神棍行是不行,敢誤了少爺的病。正想著,一下子風雪都停了,四處的雞犬像是被掐了脖子,整條龍華街沒有一絲聲音。隻見剛剛迷迷糊糊的大鵝一個個機警起來,羽毛樹立,左右顧盼,如臨大敵。雪地裏的發抖的家丁也都精神一震,嘖嘖稱奇。蘇牢心中一動,正想稟報,卻見老爺早已站在廂房外麵,神色嚴峻。府上的下人都在竊竊私語,說這大鵝能察覺鬼怪,你我須得小心翼翼,站好位置,讓畫聊齋的神仙除妖,好救咱家少爺一命。這時,廂房的門開了。法師們走出來圍著鵝群坐下來,有一道沒一道地念不知名的經文,聽了一會就想睡,和廟裏那些假和尚念經沒什麼區別,脖子拉得老長的家丁們紛紛露出失望的神色。把式擺得倒是不錯,這經怎麼念得這麼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