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4(1 / 2)

“請端正你的態度!”趙江將脊背挺了挺,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帶著更多的威嚴。但這明顯對魏然不起作用,因為他還是在笑,一種不屑的笑,一臉“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這樣不行,趙江想,一定不能讓他耍得團團轉。然而怎麼才能打開局麵呢?這麼多天下來,魏然除了笑,就還是笑,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張航氣得幾次都想上去抽他大耳刮子,卻都被自己攔下來了。“文明執法,不得刑訊逼供。”第一次張航拎著魏然的領子把他從椅子上提起來的時候,魏然先是連正眼都沒瞧張航一下,從嘴裏似笑非笑地吐出這句話,緊接著一直眯著的眼睛陡然睜大,兩道淩厲的眼光直射張航麵上,“我可是要請律師的。”律師,可以說是張航他們最不願意打交道的一個社會群體,那是一群字斟句酌的人,更是一群舌燦蓮花、把說話當成一門藝術的人,凡是跟律師沾上邊的事情那就意味著麻煩、很麻煩、非常麻煩。張航的手還提著魏然的領子,他突然覺得自己手裏拎著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千斤的巨石,似乎要把他的手臂墜斷;又好像一塊沾滿了黏糊糊瀝青的火炭,丟也不是,握也不是,一時間騎虎難下,進退為難。審訊是一件很講究的事情。講究立規矩、打氣焰。所謂立規矩,就是要讓審訊室裏的被審訊人明白自己現在的角色和處境,然後明白自己該怎麼辦。包括自己現在什麼身份?被審訊人。什麼處境?一個相當“艱難”的處境。該怎麼辦?端正態度,老實交代自己的問題,爭取早日調查清楚問題獲得自由,或者爭取被寬大處理。打氣焰,就是說對於某些刺兒頭,比方魏然這樣囂張得一塌糊塗的,就要采取一些威嚇的手段和方式,讓他明白這間屋子裏誰是主、誰為輔,誰說了算。一般第一次進審訊室的人都會虛張聲勢,拿出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勢,但遇到有經驗的審訊員,這種人基本上是分分鍾拿下,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麵子上越嘚瑟,腿子上越軟。”這也是為什麼張航做主審,趙江做陪審兼記錄的原因。張航185cm的個子,100kg的體重,膀大腰圓,古銅色的皮膚,一身腱子肉,胳膊比街上非主流小姑娘的筷子腿還要粗。長得濃眉高鼻,虎目圓瞪,再加上連續突擊幾天下來一臉的絡腮胡子,簡直一個張翼德再世又要喝斷長阪坡的形象。那些心裏本來就有點毛的被審訊人被他的大嗓門,就差沒嚇尿了,那是有問必答,多問多答,不問還答,答得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怎麼也收不住啊。而趙江雖然也有180cm,但是瘦高身量,兩條大長腿,幹吃不長肉,光浪費糧食。長得那是眉清目秀,雙眼皮丹鳳眼,長眉入鬢,唇似覆盆。白淨麵皮,怎麼都曬不黑,這一點不知道招多少小姑娘羨慕嫉妒恨,放到演藝圈那是大腕的款兒,放到古代是男寵的首席,但是放到公安局國保支隊,那就隻有當陪審的份兒了。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威懾力不足。雖然論身手倆人不相上下,但是趙江就隻好坐在燈光比較暗的一邊,對著電腦,讓顯示屏反光掩去他的花容月貌,就怕被審訊人看著他神魂顛倒胡思亂想……不對,是日思夜想……也不對,是冥思苦想……好像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兒,算了,反正列位看官,您們都明白。“張警官,冷靜點,放開他。”趙江及時走過來解圍,“放開他,有話好好說。”趙江把一隻手放在了張航拎著領子的那隻手上,拍了拍。“哼!”張航從鼻子裏重重地哼出一聲,丟下魏然,大踏步離開了審訊室,把門摔得震天響。趙江看了看魏然,後者像一灘鼻涕一樣軟塌塌地歪在椅子上,還是一副看猴戲的表情。趙江想了想,也收拾好東西出去了。無疑,第一次立規矩,就被魏然反給了一個下馬威,這為接下來的審訊工作埋下了很大的隱患。於是有了本文開頭那一幕,記不住的請翻回去看看,記憶力好的咱們繼續。立規矩也好,打氣焰也好,講究的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最忌諱的就是反客為主。有經驗的審訊員都知道,能不能從被審訊人嘴裏掏出話來,這開頭的一下子是很重要的。如果拿住了對方,接下來的審訊流程將會手到擒來,一氣嗬成,頂多個別細節上推敲推敲,費不了太大的勁。但如果拿不住對方,那就成了一場持久戰,舉步維艱,全靠審訊員的體力和毅力往下夯,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的別想摳出話來。要真是落到那一步,基本上審訊就算是失敗了,就算最後勉強夯下來,也對審訊員的精神和身體健康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基本上不休息一陣子是緩不過來的。所以從事審訊工作多年的人,不是腸胃病,就是偏頭痛,有些男同誌還得了肺癌,再諸如坐骨神經痛啊、肩周炎啊、腰椎間盤突出啊等等等等那都不叫事,那都是長年累月的坐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挨著、成宿熬夜寫材料抽煙熬出來的。如果你家有個從事審訊工作的人,請對他好點,他挺不容易的,真的。顯然,魏然不屬於“嘴硬腿軟”那一類,張航的規矩沒立住,反倒被魏然在氣勢上占了上風。這表明審訊工作遇到了瓶頸。“趙警官,你長得好像一個港台明星啊!”魏然突然來了興趣。“哦?像誰?”趙江做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心想好不容易魏然想說話了,不如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看看他能說出什麼來。“像一個出名的小白臉啊,叫什麼來著?我想想……想不起來了,就是那個專演太監啊、負心漢啊、酒店少爺啊、偷二嫂的、溜溝子舔腚的那個明星!”魏然雙手抱在胸前,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幾個大字:“你被我耍了”。“你說什麼呢!”張航“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信不信老子一拳揍死你丫的!”長相這個問題確實困擾了趙江很久,曾經他還為這個事情想過申請調到法製科去做內勤,但是當他把調崗申請交給老範的時候,老範說:“看看你那個沒出息的樣子。滾,該幹嘛幹嘛去,站這給我賽臉呐。”老範的話像一劑強心針,紮在了趙江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他把自己反鎖在局裏的廁所裏,強忍著眼淚撕掉了申請,又發狠地按下馬桶的衝水按鈕把它衝進了陰溝。從廁所回來之後,他像沒事一樣繼續工作,像老範說的那樣,該幹嘛幹嘛。老範還故意分給他一大堆整理線索的繁雜瑣碎的工作,他咬著牙,天天加班,連著突擊了一個星期才弄完。當他把180多頁梳理得井井有條的材料放在老範麵前的時候,老範頭都沒抬地問他:“申請呢?拿來我看看。”他一隻手抓著後腦勺,半天說不出話來。老範這才抬頭看他:“你是不是塊料,我心裏有數,你也應該有數。要知道,自己不做出點成績來,別人想拉你,都不知道你的手在哪。去吧!”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想過要離開,也從來沒有再把自己的長相跟工作能力掛過鉤。當他再次坐在桌前開始審訊的時候,他明白自己變成熟了,自己是個審訊員,就得拿出審訊員的架勢,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是他的職責所在,無論對麵的嫌疑人怎麼看自己,都不能阻止自己完成任務。但是今天,情況好像不一樣了。趙江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衝到腦子裏去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牙關咬得緊緊的,手指在桌子下麵捏得“嘎唄嘎唄”響……現在別說是張航,就連他都想衝過去把這個王八蛋打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