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自東向西綿延數千裏,猶如一柄馬背上的彎刀從天而降,一刀斬斷了大楚和北胡兩大帝國之間的許多坦蕩大道。
夏末初秋,南方的小雨淅淅瀝瀝,江南在煙雨朦朧之中猶如一幅應手隨意的潑墨畫,輪廓之中自成斜風細雨。而在這西北邊境的涼州北部荒原,除了漫天黃土,便是馬糞的味道。
涼州距大楚京都江寧城有數萬裏之遙,用天高皇帝遠來形容這片黃土地再合適不過。
涼州北邊有祁連山為天然屏障,山勢險峻,除了蒼鷹和青雁,少有野獸能夠輕易翻山越嶺而過。但緊鄰大楚帝國的北胡並不是一般的小國小邦,沒有人能夠保證草原上的金甲騎兵哪天會不會想要看看山這邊的風景。
故而涼州雖偏遠,但絕對是兵家必爭之地,否則大楚帝國也不會將鎮北軍三分之二的兵力駐紮在涼州境內。
樹大招風,樹高也招風,那插在土堡上的大楚旌旗便是這樣,土丘荒草之中,就屬它把頭揚得最高,難怪荒原上的大風裹著土沙每天都會將它調戲個百十遍。奈何這麵漆黑中繡著金線的旌旗越被調戲便越神勇,在風沙中舞得越發烈烈作響,一幅英姿颯爽的樣子,如同鬥勝了的公雞。
土屋外的風速有些急,風聲有些刺耳,陸飛塵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感覺腦袋有些發沉,他對這種感覺非常熟悉,早已習慣,卻始終帶著厭煩的情緒。
土屋裏的擺設非常單調,兩張床,一張桌,兩個楊木方凳,還有一個早已鬆動的盆架,除此之外,再無它物,這也是鎮北軍士兵們住所裏最普遍的配置。
陸飛塵浸濕毛巾擦了把臉,感覺神誌清醒了不少,推開門,一股風沙撲麵而來,他趕緊用胳膊擋住眼睛,沙子入口,那酸爽真是難以言喻。
剛剛他隻不過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卻再次做了那個同樣的夢。兩年來,這個夢已經光顧了他很多次,至於究竟有多少次,他自己早已記不清楚。
陸飛塵是兩年前來到這裏的,所謂的這裏,並不是指涼州,也不是指楚國,更不是指鎮北軍營,而是指這個世界。他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他以前的名字叫陸林。
他本是華夏民族的後人,二十一世紀最光榮的小城管,從小以保護國家疆土完整和維持世界和平為最高己任,長大後可能覺得這個理想有些高遠,大學畢業後便果斷轉型,通過家裏的關係入了城管大隊,拿著不高的工資,幹著完全對不起這份工資的缺德事兒。
陸林在大學時候學的是曆史,從對無數古人先賢的分析認知中得出了一個非常令他自己滿意的結論:自己絕對不是一個壞人。
然而,事與願違,壞人好人向來不是由自己來評判的,群眾的眼睛亮閃閃,總能夠抓住問題的關鍵從而給出一個較為中正的評判。自從他入了城管大隊,便跟好人沾不上邊兒了,當然,並不是說當了城管的都是壞人,隻是有壞城管的存在而已,他便是其中之一。
陸林諧音綠林,曆史中的綠林好漢多是劫富救貧伸張正義的高大形象,如扈三娘豹子頭之類,陸林對這些人早有敬仰之意,於是乎便打算向自己的偶像們學習,開始在城市小巷中收收保護費,趕趕小攤販,亦或者幹些順手牽羊的猥瑣勾當。
這倒好,陸林的願望成真了一半,他真的成了綠林,卻與好漢二字無緣,難怪天天被小市民們扣著“逗逼混蛋”的帽子。
兩年前,發生了一場車禍,陸林毫無道理地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醒來的時候是在涼州境內的官道上,身體是一個十二歲男孩兒,衣衫破爛不堪,身上帶著許多傷口和血跡,樣子非常狼狽。
他強撐著身體來到了一個小鎮,並且活了下來,用了很長時間才適應這個世界裏的生活。可能是認為自己前世的死跟陸林那個倒黴名字有很大的關係,於是乎便改了名字叫陸飛塵,同時也想通過這個名字洗心革麵,當一個正人君子。
然而,名字這東西從古至今都僅僅隻是一個代號而已,人若真想改變,必須從思想和行動上來入手,改名字著實起不到什麼太大的作用,除了自我安慰。
陸飛塵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糾結了鎮子裏的一幫野孩子,天天不是上樹打棗掏鳥,便是偷看王員外家的黃花閨女,亦或者半夜三更撿石頭砸趙寡婦家的門窗。
這幹的都叫什麼事兒,且不說其他孩子年少無知,年少時幹些荒唐事兒情有可原。他陸飛塵雖是十二歲的皮囊,裏麵卻是個二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打打棗掏掏鳥倒是沒什麼,權當回味童年,可後麵那些猥瑣的勾當實在是拿不到台麵上來,也不怕遭了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