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你和李言蹊坐(1 / 1)

九月一日,我們領完課本,坐在教室裏心猿意馬地等著開班會。班主任領進來喬大鬆,往我旁邊一指,笑得和藹可親地對他說:“你和李言蹊坐。”

我有些吃驚,且不太情願與喬大鬆同桌,他是隻大功率電燈泡。

喬大鬆邁著他讓絕大部分男生嫉妒,讓所有女生尖叫的大長腿,瀟灑地朝我走過來。楊七七在後麵用她的黑色水性筆筆頭戳我背,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衝我的背說:“喬大鬆是你同桌欸。”見我沒反應,她繼續用筆頭加重力氣戳我背,繼續用稍微大一點的嗓門加重語氣鬼鬼祟祟地衝我的背說:“喬大鬆是你同桌欸!”

她戳得有些痛,讓我不得不扭動下身子表示已經聽到了,拜托她不要再戳戳戳。

在我們讀高中那會,鋼筆光榮地退出了大多數學生的舞台,幾乎人手一支水性筆,很方便很好用,但的確沒鋼筆有情調。

喬大鬆坐下,帶來一股微妙的風的氣息。我一邊打量自己的雙手,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見他從背包裏搬出一遝一遝的書擺課桌上。班主任站講台上,慷慨激昂地發表‘高三是人生轉折點’的演說。

坦白講,沒什麼新意,你知道,老師講話都是一套一套重複一套一套。

班主任姓周,是我們新晉的素以嚴厲聞名全校的老師。早有耳聞周老師對檢討情有獨鍾,對這類傳聞我不太當回事的,潛意識裏覺得,自己不會是那個倒黴蛋。

喬大鬆的書本整理完畢,我偷偷瞟一眼,比我課桌上堆的書少一半,也就是說比全班同學課桌上的書都要少一半。天才在很多地方像外星人,格外的與眾不同。

接著,他從背包裏掏出一支十分普通的水性筆和一支十分漂亮的鋼筆放桌上。那支鋼筆真的漂亮極了,非常有質感的黑色筆身,三道沙礫色圓環鑲邊,看上去閃閃發光的,筆帽處雕刻幾個大寫英文字母。

周老師講著講著,突然很有氣勢地把右腳重重地跺在講台邊沿上,目光炯炯地說:“他喜歡教書,喜歡跟學生打交道,學生的真誠和良善,常常叫他感動。”

全班為之一震,繼而聳然動容,包括我這個已經完全不在狀態的人。周老師的舉動十分粗魯,但粗魯得有個性。我喜歡這樣有個性,且明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的老師。他今天穿一件有領子有袖子的暗灰POLO衫,衣擺塞進卡其褲子裏去,係一根樸素的黑皮帶,打扮得幹淨爽利。許多老師不很在乎外表,尤其是男老師。但我喜歡周老師這樣把自己收拾得很幹淨整潔的老師。

下課鈴響,周老師即刻住口,他招手,讓喬大鬆過去。然後,兩個人說著話並肩走出了教室。

後來,周老師一直保持著不拖堂的優良作風,我尤其喜歡他這點。要知道不拖堂的老師簡直比大熊貓更稀少。

我邀請楊七七去趟洗手間。

楊七七說:“不去,沒有啦。”

我開玩笑:“你就憋著吧。”

我們喜歡把玩笑開過來開過去。

女生很少一個人去上廁所的,至少兩個,要麼三個,多的話成群。盡管我覺得自己很有個性,但在這件事上和其他女孩子是一樣的。我討厭單獨去上洗手間。繞過兩排座位,我去找秋月。

秋月爽快地答應了。

經過三班,餘虎果然衝著我鬼叫怪笑,他背靠走廊護欄。護欄由實心紅磚砌成,刷鵝黃色的顏料,高度到背,實體牆上另外鑲嵌二十厘米來高的不鏽鋼欄杆。餘虎雙手成一字攤開,搭在不鏽鋼欄杆上,一隻腳微微曲起,且有規律地快速抖動。他又粗又壯又高又黑,長得像一頭棕熊,頭發灑很多啫喱,根根像針一樣刺向天空。

有次我很誠懇地跟餘虎心平氣和地商量:“你能不要對著我怪叫?”

餘虎別開眼睛,東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我,說:“我對著空氣叫不行嗎?這麼多人,怎麼就一定是衝著你來的?”

我被他惹火了,質問:“你怎麼有膽子做,沒膽子當?”

“我做了什麼?欸,你倒是告訴我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我自己不知道,要你來說。”他胡攪蠻纏的功力比爬藤更厲害。

最後,我的火氣降下來,隻好不把他當一回事,和秋月說著話,裝作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把他看作空氣,從他麵前走過去。

要放在我十三四歲時遇上這事,我會和他打一架。十五六歲,我會和他吵一架。現在我快滿十八歲,已經學會比較冷靜地處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