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井底之災(3 / 3)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嗎?”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說:“解立文家沒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戶在建房子,我們走訪的時候,還從一堆石子上走了過去。”

“看來,準備工作是在死者家裏做的。”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這樣南轅北轍,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徑。”

“別抬杠,”大寶笑著說,“回去看看審訊的結果如何。”

審訊果然很不順利。解立文從被抓進刑警隊後,情緒就一直十分激動。

“狗日的,你們在這裏搞我,罪犯在外麵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黴倒到家了,井裏被扔了死人,還要被你們抓進來問話。你們警察就這點兒能耐嗎?我家井裏有死人,就是我殺人的?你們就這樣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飯桶啊!”

我經過審訊室的時候,就知道專案組會議室裏,應該是一片沮喪。

果不其然,我一進門,黃支隊長就說:“我們可能搞錯了,但是沒有特別好的依據,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認當晚和死者下棋,但十點鍾就回家睡覺了。外圍調查,解立文這幾天的表現也沒有什麼異常。”

“我也覺得他不像。”我說,“我們可能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如果是下棋引發的激情殺人,應該是立即作案。而我們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經睡覺了,凶手從外悄悄進入、突然發動攻擊的。這確實不符合激情殺人的現場,所以我們可能確實搞錯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們再做工作。”

離開公安局的時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門口大吵大鬧:“我不走了!你們抓我進來就沒那麼容易放我離開!我要賠償!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費!不賠我,我就不走!”

“看來是我錯了。”大寶垂頭喪氣。

我拍了拍大寶的肩膀,說:“別灰心。這個案件條件不錯,我們要有信心!”

雖然這樣說,但是被解立文一鬧,我頓時感覺十分沮喪。默默地回到賓館,打開電腦,開始從頭梳理本案現場、屍檢的照片。

看了幾圈照片,還是那個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總覺得這樣的袋子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我好像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爺爺牽著我的小手,去市場買菜。我最愛吃爺爺做的麻婆豆腐了,於是我吵鬧著要吃豆腐。爺爺帶著我來到豆腐攤麵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個黑塑料袋,在水池裏一撈,一塊豆腐就進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麵的時候,袋子裏的水全從袋子上的小孔裏流了出來。

對!裝豆腐的!

我被夢驚醒了,一看已經快到八點。我一骨碌爬起床,到衛生間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濤,正在洗澡。

“喂!喂!”林濤說,“我在洗澡呢!”

我說:“都是男人,怕個屁,沒人看你的玉體!別擱我這兒裝純情,我要趕緊洗漱好了,趕去專案組!”

“我也要去現場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裏的麥稈那麼多,可麥稈堆和井之間還有幾十米呢,一個人沒法抱走那麼多麥稈,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對了,你發現什麼了?”林濤繼續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屍體運了幾公裏,當然會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這兒有絕活兒,現在不告訴你。”林濤賣了個關子,“我一會兒去現場一趟,然後拿著證據回來告訴你。對了,你說嘛,你發現什麼了?”“你說,那個黑塑料袋上,為啥要戳孔?”我問。

林濤說:“不知道,難道是凶手笨到以為袋子裏進水了,就會浮起來?”

我搖搖頭說:“凶手不是刻意戳的。從整個作案過程來說,凶手還是比較緊張的,尤其是扔井裏還要去取麥稈填井,說明他的思維也有點兒亂。這個情況下,人一般不會想著去給袋子戳什麼孔,又沒有什麼意義。”

“那你說是什麼情況?”

“你先去看現場。”我哈哈笑道,“我在專案組等你。你賣關子,我也賣,而且我這個發現,是我爺爺托夢告訴我的。”

4

“凶手最近去鎮子上買了豆腐。”我說,“那是裝豆腐的袋子。凶手當時也不會想那麼多,隨手拿了一個質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別忘了,解立軍是不做飯的,那麼他家裏就不應該有袋子。所以凶手的準備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裏做的,準備了袋子、繩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裝了石子。”

“在路上裝了石子?”黃支隊長說,“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處,你是說凶手家應該住在石子堆的北邊?”

“很有可能。”我說,“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鎮子裏買過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北邊,身材瘦小,力氣不大,會駕駛交通工具,擁有交通工具。這麼多條件,我覺得你們在小村子裏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不難吧?”

“難倒是不難,”黃支隊長說,“可是我們一點兒證據都沒有,即便鎖定了一個人,也沒法抓、沒法審啊。這不,那個解立文還在我們傳達室睡著呢,說是不拿到賠償,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證據,不僅能為案件證據鏈提供關鍵內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堅定審訊人員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緒。但一直到目前為止,本案一點兒可以定案的證據都沒有。

“誰說沒證據?”林濤拿著一張照片走進門來,“你們猜,交通工具是什麼?”

大家都一臉期待地看向林濤。

在沒有DNA作為證據的時候,痕跡證據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濤說:“我們在井口發現的那些麥稈,細而小,都不是成捆的。這種麥稈,一個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裏有那麼多,說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運輸的。我之前去過麥稈堆附近勘查,但痕跡雜亂,捋不出頭緒。昨晚我轉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車、電瓶車,也沒法運輸這麼多細小的麥稈。就一種車最好運,那就是三輪車。”

林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今早我就去重點勘查了井和麥稈堆之間的路麵,因為有破壞,所以難度很大。但是三輪車與眾不同,它的前輪和兩個後輪會形成三條間寬相等的輪胎痕跡,尤其是在拐彎的時候會暴露得更加明顯。有了這個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三輪車輪胎痕跡,輪胎花紋是這樣的。”

林濤把照片傳給大家看:“有了那麼多排查條件,已經很好找人了,再加上這個三輪車車胎痕跡,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須的必!”黃支隊長拍了一下桌子,說,“給你們三個小時調查時間,出發!”

三個小時未到,偵查員們就紛紛返回了專案組,看表情,有喜有憂。

“根據已知條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側的有二十七戶人家,符合體型條件的,有三十二人。”

“鎮子上賣豆腐的攤鋪我們都查了,確實有兩家使用和現場類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據攤主的回憶,在三十二人中,確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買過豆腐。”

“十一個人中,有七家有三輪車,但是經過比對輪胎花紋,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說,沒有嫌疑人了?”

主辦偵查員點了點頭。

“有四家沒有三輪車,可以確認沒有嗎?”我接著問。

“解風、解思淼、解立國、趙初七這四家,我們挨家挨戶進去看了,確實是沒有看到三輪車。”

“那你們問了他們有沒有嗎?會不會是被人借去使用了還是怎麼的?”

“這不能問,問了會暴露我們的偵查手段的。”

“怎麼不能問?”黃支隊長說,“你們挨家挨戶看人家三輪車車胎花紋,不就一下子傳開了?”

我點頭讚同。

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偵查員突然插話說:“不對吧?發案那天,我去解立國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員情況的時候,見他家院子裏,好像有一輛三輪車。”

我一聽這話,熱血一下衝進了腦袋裏:“你確定嗎?”

偵查員用筆頂著腦門,苦苦回憶:“應該是有的。”

“解立國是解立軍的親哥哥。”主辦偵查員說。

“親哥哥怎麼了?”黃支隊長說,“這年頭,殺親的案件還少嗎?”

“我們也沒調查出來他們倆有什麼矛盾啊,就是聯係少一些。”偵查員說。

黃支隊說:“解立國的兒子和兒媳婦對他弟弟那麼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頭,隻是我們時間太短,沒有查出來而已。”

“解立國身材怎麼樣?”我問。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買過豆腐。”偵查員說,“對了,上次我不是和你們介紹過麼,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處,也符合住址條件。”

“林濤,我們去他家看看。”我說。

解立國在門口抽著煙,眼神有些閃爍:“你們又來做什麼?我弟弟死了,難道你們懷疑我嗎?胡鬧!”

我笑了笑,沒答他的話。

林濤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來。

看著林濤微微翹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戲了。

林濤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走到解立國身邊,遞了一支煙,說:“叔,車你藏哪兒了?”

一句話像電擊一樣讓解立國的臉色立即變得烏青,他說:“什……什麼?什麼車?”

“你的三輪車啊。”林濤很淡定,微笑著看著他。

“什麼三輪車?”解立國說,“我沒……我沒有三輪車。”

林濤沒有再和他辯論,眼神示意偵查員帶他走。

劉翠花此時從廚房裏出來,說:“怎麼了這是?”

林濤說:“你爹的三輪車,去哪兒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著製服的林濤,劉翠花有些慌亂,整了整衣角,捋了捋頭發,低頭說:“他昨晚騎出去了,往地裏方向去的。”

我們一聽,立即轉頭走出了解立國家。我回頭看了一眼,劉翠花正看著我們的背影,不,是林濤的背影,發呆。

到了解立國家的農田邊,我們看見了一塊新鮮的泥土痕跡。林濤興奮地說:“你們勘查車上有鍬嗎?”

技術員從勘查車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鏟,林濤嫌棄地看了一眼,說:“將就著用吧,我們來挖。”

沒挖幾下,一個三輪車的輪轂就暴露在我們的麵前,大家一片歡呼雀躍。

解立國和解立軍在二十幾年前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但是他們同時喜歡上了村裏的一個姑娘。

兩個三十老幾的老光棍,該讓誰先娶親呢?他倆的父母一時愁斷了腸子。家裏隻有那麼一點點存款,隻夠讓一個兒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態度很曖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傻大黑粗的解立軍,還是喜歡矮小機警的解立國。為了讓家族傳宗接代,他們的父母還是決定給大兒子先娶親,小兒子再緩緩。

結婚的那天,解立軍缺席了喜宴,他在鎮子上的一個小酒館裏喝得爛醉如泥,他說他終身不再娶。

兄弟間的醋,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解立軍就開始頻繁出入解立國家,兩人仿佛繼續他們的兄弟親情。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時候,難產死亡了。

解立軍痛哭流涕,他認為是解立國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會死的。而解立國則悲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麼?

有了心裏的這個梗,解立國覺得逐漸長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軍,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學的時候,解立國還在一次酒後說,你是你叔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那時候的解毛毛一頭霧水,但很快,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高大,確實不像是父親親生的。在他的心裏,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這個懷疑告訴了自己的媳婦劉翠花,這成了他們家誰也不願提,但是誰都默認的一個事情。

7月16日,劉翠花和解立國發生了一些爭執,心情沮喪地來到解立軍家送飯。

她說:“叔,以後我們叫你爸吧。”

“別瞎說,你是我侄媳婦。”

“你看我們家毛毛,性格開朗、胸懷寬廣,一看就是你的兒。哪像他爹,一肚子壞水,小心眼子,一個小恨能記一輩子。”

“別說你們爹,他人不壞。”

“不管,以後我們給你養老,就不給他送終。毛毛也這麼說,說你們倆才流著一樣的血。”

“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有女兒,她可以幫我養老。”

“那畢竟是收養的女兒啊,哪有我們親?再說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們就是要給你養老送終,你對我們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領了,別說了。”

隔牆有耳。這段對話,非常不巧地被經過解立軍家窗後的解立國聽了個全。

怒火在解立國的體內燃燒,他認定了當初這個親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這個不孝之子肯定是這個渾蛋的兒子。這一場孽緣都是這個親弟弟惹的禍。

十二點,夜深人靜,解立國輾轉難眠,徒步走到解立軍門前,見家門微開,便衝了進去,壓住了解立軍的口鼻。解立軍正在酣睡,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一時錯亂,雙手又被毛巾被裹住無法反抗,就這樣活活窒息而死。

殺了人的解立國冷靜了下來,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繩索,騎著三輪車再次來到解立軍家,準備在屍體上捆綁一袋石子的時候,借著月光,他看見解立軍正瞪著雙眼凝視著他。這一眼著實把他嚇破了膽,他踢了解立軍一腳,確定他已經死了,死不瞑目。他顫顫巍巍地用襯衫包裹了解立軍的頭,綁好墜屍物,把屍體拖上了三輪車。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國把死者扔進井裏以後,覺得並不保險,於是又運來麥稈遮蔽了井口。

當警察們對現場進行勘查的時候,解立國又仔細地檢查了自己的三輪車,驚訝地發現三輪車上居然有一大塊血跡。原來人死後,刮破了血管,隨著屍體顛簸,也會有血液流出。自家院裏,卻有兩個“外人”盯著,他沒法清洗三輪車,隻有借故把三輪車弄走,找個地方拆了、埋了。

三輪車上檢出了死者解立軍的血跡,而這三輪車又是解立國平時使用的三輪車。解立國沒法抵賴自己的罪行,在強大的證據攻勢下,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你說這是誰的錯?”我問。

“解立國小心眼兒的錯唄。”林濤說,“不過辛苦養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這種打擊確實有點兒受不了。”

“你怎麼知道不是他的?”我說。

“對對對,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誰的孩子。”大寶覥著臉說。

我和林濤同時拍了下他的腦袋說:“能別這麼八卦不?”

“走啦!”高法醫走過來拉了下我的衣服,說,“今晚我請客,算是慶功宴。”

“又吃牛肉麵嗎?”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黃支隊長呢?”

“黃支隊長去不了了。”高法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他正愁著怎麼給解立文家修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