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沒有小雞出殼一樣對新奇事物的激動,更多的是擔驚受怕,仿佛街上每一個人都以打量的眼光將我從頭到腳剝得一幹二淨。心急火燎的拖著行李箱,開始漫無目的的亂竄,似乎被當做外地進京務工人員是一件羞恥不得的事情。
北京的西客站魚龍混雜,全然沒有首都就一定很氣派的感覺。農民工是大多數的,衣架,臉盆,還有蛇皮袋,腳上亙古不變的軍布鞋。少數的他鄉客,由於長途火車,身上本就不名貴的西裝早已起了褶子,還順勢雙手往死裏拽平躺。偶爾可以看到來旅遊的,絕是拖家帶口,時而家鄉話,時而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即使站在公交站牌前,也會裝腔作勢問路,似乎要告知所有人,他們是來為北京經濟做貢獻的上等人,絕不是和我一樣的外來務工人員。
來北京之前我是沒有找工作的,剛畢業那段時間,整個人都是飄的,一心想著出門打江山,哪懂得網上投簡曆。現在手裏揣著的都是中介介紹工作的傳單,我諳知這樣的中介是會騙錢的,依然鬼使神差般的找了一家。這家是坐落於北京西客站東南角A大廈裏麵的,看似要正規很多,我對正規的評判取決於公司是否在寫字樓而非居民區。剛走進去,嗓子像胡桃核哽住了樣發不出聲音,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連自己都需認真聆聽才知道是“你好”兩個字。懶散的幾個男女隻坐在電腦前處理著什麼,也沒人理我,正準備用第二個“你好”來證明存在的時候,裏屋風風火火走出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打扮也算洋氣,藍底白碎花裙配白色皮質細跟鞋,隻是妝麵太過於濃烈。邊徑步過來迎我,邊用刺耳帶笑的聲音高喊“多可人的小姑娘啊,快進來坐”。煞有紅樓夢裏王熙鳳初次登場的架勢,隻是少了那份貴氣。
坐定,女人隻一個勁套近乎,先讓我稱她為張姐,然後話家常。約摸半個小時後,才開始切入正題,拿出一張折疊的價目表,上麵分別是不同的工種和介紹費。我呆呆的翻弄價目表,雖然隻有兩頁,我卻看了一個世紀,然後脫口而出“完了”。
我的經濟狀況隻允許被介紹去酒店,而不是國貿辦公區。拖著行李到酒店後,人事已經下班,看門的隻讓我明天來。這一刻,我是可以哭出來的,要不是來往人員太多。我現在徹底沒有了主見,交完四百塊的介紹費,掏兜就剩下一百了,吃什麼,住哪裏,少吃一頓倒也過得去,可住呢?大街嗎?然後法製新聞中常出現的各種標題黨“某年輕女子深夜被害”立刻占領了高地。這樣的委屈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又羞於向家人啟齒。
不知過了多久,我走進了一家二十四個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找了個角落坐著,羞愧於自己無力消費又蹭地的處境,服務員都在厭惡的瞪我。左手緊緊拉著行李,放佛鬆手就會失去,知道手關節僵硬生疼也不放開。這一夜漫長得讓人窒息。
半個月的培訓,順利進入正式工作。我的店長是有雙桃花眼的北京爺們,笑起來的時候是春天,所有的美好都被他的笑融在一起。我不愛叫他店長,那是一種用工作等級來產生隔閡的稱呼,我愛叫Uncle私底下。Uncle一周有五天都會在酒店和我們一起上班,處理一些棘手的客人投訴。無論多刁難的客人,多無理的要求,Uncle從來都是笑,然後輕輕道一聲歉。那些他不上班的日子,我會開始想念,就算忙得不可開交,也會模仿他的樣子去工作。
終究我是笨拙的,作為前台不會指路是件可以丟失飯碗的錯誤。我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不愛跟一口老京腔的的士司機周旋,光建國門橋就讓我蒙圈,更別說從更遠的地方給指過來。Uncle下了狠心要教會我,硬是騎著自行車帶我方圓三公裏繞圈混眼熟。末了,還自製紙板3D地圖,然後一本正經標上地名和建築名稱拿給我,看到他一臉嚴肅,我卻笑了。每當此時,他就會饒有興致的微皺眉頭“你這小妮子,還不念人好了”。
Uncle還愛和人談心,談得徹底,談得讓你淚流滿麵。第一次加入談心行列,是在我下夜班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寢室的路上。Uncle從背後叫上我,說是帶我去吃早餐。那是我意義上第一次吃到北京早餐,鹹味的豆腐腦和沒有果子的的煎餅果子。不想去細細品嚐,滿腦子都是睡意。出其不意的,Uncle自言自語“一個人在外麵很辛苦吧”。等不及反應,初來北京的情節瞬間浮現腦海,隻是低著頭哽咽,豆腐腦都沒來得及吞下,當時的樣子一定很醜。接著來的是一雙寬厚的大手篤定的輕拍著我的左肩,“哎,都是我的孩子”。不知哪裏來的莫名力量,我緊緊抱住了我的店長,當著所有吃早點的人。回給我的同樣是擁抱,不是男女間的,而是親人一樣的,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