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衫隨風舞動,又落入盒中,隱隱散發出一陣幽香。
裴霂辰脫口而出:“這不是玉蠶煙羅衫嗎?”說罷,眾人紛紛他看去。令月稱是,巳門三姝不久前各得一件,都存放在宮中。冉琛多年前也有一件,是童子衣,且在離開巳門時轉贈了丹璃,丹璃已有烏衣胄神兵,這物件也不過留個念想。
眾人皆知裴霂辰曾得過一件封靈羽,但不知秦媛尤嫌不足,數月前將自己的煙羅衫偷贈與了他,故而他一眼識得。
“這並非玉蠶煙羅衫,而是蛛綺迷霧。”絮飛似乎說著一件極不要緊的事。
眾人皆是一愣。裴霂辰伸手去觸,果然溫度略低,隻外表相似罷了。裴霂辰心道,自己數次前往現世試煉也穿過,竟也走眼了。“正如你們所見,雖喚作迷霧,實則是一件衣衫,由蛛絲織成,柔韌異常。至於的來頭,令月——”
令月微微一頓,柔聲答道:“蛛綺迷霧,如一層牢不可破的屏風,穿上時阻止靈力外泄。”“還有呢?”令月見掌門追問,眼神中蒙上一絲貪戀:“無論何人想要通過靈力追蹤它的主人,都不可能。更為神奇的是,靈力激發時,又不會任何阻礙,仿佛靈力過濾一般。這是因為——織就蛛綺迷霧的蛛絲是萬中無一的重華山頂羅綺洞內聖蛛所產,通體透明韌性更甚鋼鐵萬倍。”
“很好。”絮飛似乎對這樣的答案極為滿意,“何處找到此物?”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箏姨吐氣如蘭:“靈心宮。”
聽得這三字,令月腦中一片空白,隨即跪倒在地,疾呼冤枉。饒是時雨這樣大條的人也知情況不妙,紛紛跪地。絮飛並不正眼看向時雨,隻對箏姨說到:“另兩處呢?”
箏姨低眉:“未免錯怪她,我也同時去查了,靈鑒宮與靈繡宮,並無異樣。”“李令月。”絮飛氣沉丹田,怒喝一聲。令月渾身顫抖不敢出聲,裴霂辰卻搶先運起靈力,將令月震出數米。眾人看向突然發難的裴霂辰,又望向嘴角溢出斑斑血跡的令月,一時不解,羅唯怒火中燒,憤然看向裴霂辰。裴霂辰起初隻覺得真相大白,想起秦媛被劉紈帶走所受之苦,眼中盡是鄙夷之色。而後又想起方才對話,恐掌門遷怒於羅唯,一時間如大石懸心,這才搶先下手,以免掌門出手釀成災禍。
又是長久的沉默……
令月淚目,提著一口氣力緩緩爬向絮飛,神色恍惚:“掌門,徒兒冤枉。”箏姨柔和的嗓音緩緩滑過令月的心扉:“月兒,你的蛛絲從何而來?”令月眼中溢滿了淚水,並不回答,隻抓住絮飛的衣角,拚命搖頭。“孽徒,迷霧衣袖上繡的是什麼,你自己看!”絮飛的語氣中有了極為罕見的怒氣,揮手將迷霧向令月散去。時雨雙目微睜看向憶江,黛妍碧慈也蹙眉,四人皆默不作聲。令月細細觸摸迷霧,那淺淺的月痕如一片鋒利的刀刃,剜過她咽喉,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淚水如泉噴湧而出,雙手變得異常冰冷。不多時,令月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嘴角竟掛上一抹別樣的笑意:“不是的,掌門,不是的,若此物真為徒兒所有,怎會將月牙兒繡在衣袖上?豈非太容易發現?”憶江此刻轉醒,向絮飛拜了一拜:“掌門,令月說得有理。她為人簡單耿直,絕不會勾結重華,定是有人陷害。”
絮飛聽罷,麵上波瀾不驚,似是不為所動:“失去靈力等同於失去一切。這樣的人才會為隱去靈力,做出欺師滅祖的事。月兒,你告訴我,若有人陷害你,這個人會是誰?”
令月的心如同沉入冰冷的湖底,悲傷的麵容迅速抽動了片刻,腦中充盈著不可言傳的景象。她看了看時雨和黛妍煞白而驚懼的麵色,從未有過的恐懼向她襲來。三年了,這個疑問藏在她心裏整整三年了。她深知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或許會和丹璃的母親一樣,隨著大師姐的興榮繼位而煙消雲散,甚至都來不及留下一絲絲的念想!
如果隻是幽禁,也是好的……
她一度這樣安慰自己,命是掌門從洪水中救下的,能自由自在活過這須臾數年,已然是極大的恩賜。但活得越久,她竟開始生出了愈見濃厚的不舍。腦海中縈繞著羅唯爽朗的笑意,期待原本篤定的結局隨著時間消磨。然而,這份期待,隨著迷霧上淡淡一抹月痕,終究成了她自己的一意孤行。她微笑回頭,卻瞥見了羅唯滿目的怒氣,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性出現在了腦海中,難道是他為自己犯下這彌天大錯嗎?
“令月。”一個平和的聲音穿透了太清殿的死寂,碧慈低沉的雙眸溫潤如水,“你若認定有人陷害,便更要仔細想想,上次穿玉蠶煙羅衫是何時?是否有異樣?期間有誰去過靈心宮,有這偷天換日的本領。”憶江聽罷急忙稱是,說重華劉甄兒來訪之際,巳門三姝為了以防不測,煙羅衫未離身,如此算來也不過三日前的事。
令月麵上的笑意隨著憶江的話緩緩散去,她目視羅唯的眼神漸漸迷離,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是倏然想起了一些深藏於心的細節,她打斷了憶江的辯解,淚水縈繞眼眶,向掌門重重一拜:“令月,認罪。”
“不是你做的為何要認?”羅唯的驚呼,讓連同掌門在內所有人陷入不解。令月並不理會,隻打斷羅唯:“迷霧之事令月無從抵賴,隻是此事為我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掌門明察。”
絮飛深邃的眼眸掩映在薄紗之下:“即日起,李令月禁閉新月閣,任何人不得擅入。你可還有心願?”令月抬起帶著淚痕的麵容,凝上了生死離別的苦笑。
“我想見大師姐。”
令月的臨別之語,深深縈繞在裴霂辰心中,若令月真是勾結重華的細作,何以她不知秦媛此刻已被劉紈擄走?究竟是令月攻心為上欲蓋彌彰,還是背後另有內情?
這一夜,巳門無眠。
正躺在青築陷入沉思,裴霂辰見門外竹影搖動,略微遲疑之後,出門一探究竟。才開門,四下卻無人,霂辰凝神閉氣,身形遁入虛影境。他向竹枝揮了揮,竹枝並未搖動,他才放下心來往前走去。轉角處,果然聽到女子間的爭執之聲。
“令月何辜?”這聲音略微沙啞,裴霂辰細細聽來才辨認出是時雨,顯是剛哭過。裴霂辰向轉角望去,見時雨正對著兩個身著鬥篷的黑影,不甚明晰。其中一個女子答道:“她既承認,就是她所為,與人無尤。你又何必再生事端?”說罷便牽起另一人要離去。
裴霂辰心裏一緊,難道此事時雨知情?他沉吟半晌,也未曾想起是誰,隻是好生熟悉。
時雨伸手攔截,低聲嗬斥:“若非剛才聽到你二人為此事爭吵,我竟不知,你二人心腸如此狠毒,沆瀣一氣、構陷令月!”方才熟悉女聲冷笑:“你也未曾為她出頭,憑何來怪我們心狠。”時雨言語微滯,第三個女聲略有不忍:“事已至此,不必再說。”
第三人是黛妍!裴霂辰心緒湧動,果然此事別有隱情!
時雨隱忍的哭腔壓抑在喉間,許是害怕驚動了其他人:“黛妍,令月和我們一起長大,是我們的手足啊!”隻見第三個女人將鬥篷掀開,發上紅酸枝發釵透出古樸氣韻。
“時雨。”黛妍的語氣透著一番徹骨的寒意,“蛛綺迷霧是我之物沒錯,但我從未想過害她。”
時雨怒不可遏,將手抬起欲打在黛妍麵上,卻終於還是不忍。黛妍搖搖頭:“無論真相如何,現在已經太晚了。況且,你對此事來龍去脈心中有數。如果你真一無所知,現在應該在新月閣質問人證物證俱在的令月,而不是深夜跟蹤毫無疑點的我。既然同為當事人,你就該明白,我們若不為自己打算,將會和馨茹師叔陷入一樣萬劫不複的境地。”
“萬劫不複…萬劫不複…”時雨重複數次,眼神又恢複了堅毅,“即便如此,我也不會背棄師傅和師姐。”
黛妍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是啊,你與師姐從小最為要好,雖說麵上師姐一視同仁,可她心裏,終究你是最親的,師傅也是一樣,都是一樣厚此薄彼,我又算什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不過在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罷了。”黛妍微笑,眼中戴淚,“蛛絲究竟從何而來,你心裏有數。”時雨因怒氣漲紅的麵龐失去了顏色,她看向麵前這張精致的麵容,仿佛素不相識。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震驚,“一年前,是大師姐找我,親自將蛛絲交到我手中,她要我設法將此物織成蛛綺迷霧,且向師傅隱瞞。我雖好奇,但也照她的吩咐去做了。可漸漸地,我麵對寶物不能自已,忍不住問她,這衣物她要來何用。你猜師姐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