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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曉亮分手後,我把皮箱送回了派出所,然後徑直驅車去了醫院。剛剛得到消息說,那個一直處於植物人狀態的孫浩先,突然出現了複原的跡象。這個不期而遇的喜訊,無論對我還是他的家人來說,都是一份天大的驚喜。

孫浩先早已經搬出重症病房,住進了醫院的康複中心。一來icu高昂的醫護費太高,令銀帆公司無法招架,二來按照當時的狀況,住在哪兒對他來說意義已經不大。所以,盡管孫浩先的老伴極力反對,怎奈也低擋不住公司領導的輪番轟炸,隻得在icu病房和撫恤金之間選擇了後者。

我是在醫院的通道上遇見孫浩先老伴的,她當時似乎正準備出門,看到我後竟又折回身來,很熱情地給我打起了招呼。

“我見過你,”她盯著我的臉,輕聲問道,“你是公安局的那位同誌吧?”

在我表明身份後,她的興奮之情便再次飛上了眉梢。

“跟你添麻煩了,”她說,“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我們家老頭子的嘴能說話了。”

“能說話了?那可太好了,這簡直就是奇跡啊!”我由衷地驚歎道。

“對,奇——跡,奇跡!”老太太也忙不迭地點頭說。

“阿姨,孫師傅說話是啥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就是昨天夜裏。我在他跟前嘮叨,我說,‘要不咱就回去吧,在醫院是養在家也是養,醫院再好也不如家好,不得勁。’我是自個兒說給自個兒聽的。”說著,老太太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解釋說,“不是我疼錢。我是真覺得住自個兒家舒坦,再說對他也好。這話我是說給自個兒聽的,根本就沒指望他,誰承想他竟接話了。他說不,聲音很小,但我聽得真真的。他可把我嚇著了。我還以為是做夢呢,就又問他,‘你剛才說啥來著,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再一看他,眼珠子正咕嚕咕嚕亂轉呢。這次我可聽清楚了,這話不是從他的嘴裏發出來的,而是從嗓子眼裏發出來的。他真真會說話了呢!我心裏當時那個樂啊,簡直就沒邊了。看來我給菩薩的香沒白燒,菩薩娘娘保佑著我們呢!”

老太太的最後一句話讓我苦笑不得,在這個人類的足跡早已經踏上月球的二十一世紀,居然還有人不信科學信鬼神?但我並不想打擊她,畢竟信仰是自由的,隻要不違反法律,現在信什麼都沒問題。

說話間,我們一起走進了病房。康複中心的條件有些簡陋,設施老舊不說住的也不好,六張病床擠在狹小的房間裏,中間的過道窄得隻能過去一個人。孫浩先的床在最裏麵,床頭上靠著窗戶,窗台上因為擺滿了飯盆水杯塑料袋的緣故,顯得非常淩亂。

進門以後,我特意朝孫浩先的床掃了一眼,發現他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轉向門口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僅僅才一周沒見,他居然出現了如此大的變化,簡直出乎了我的預料。如果說我上次過來,看到的他是個死人的話,他現在最起碼回來了四分之一條命——他的眼睛活了,喉嚨竟然也能嗚嗚啦啦地發出聲音了。盡管他的話我沒有一個字聽懂,但他無疑已經用奇跡給了我希望。用他老伴的話說,他一定是用手摸了一把閻王殿的門,才抹身回來的。

孫浩先能恢複成今天的樣子,功勞全記在他老伴身上。倘若沒有這個身材矮小,但無比堅強的女人的執著與堅持,奇跡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家的情況我基本了解,老兩口一共生養了三男一女四個孩子,但能經常來醫院的卻隻有閨女一人。三個兒子要麼不來,來了也隻是小坐一會兒,屁股還沒焐熱,就急吼吼地走了。

我試著跟孫浩先交流了一下,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得出他已聽懂我的意思,隻是無法準確表達出來,無奈中之下我隻得選擇了離開。臨走,孫浩先的老伴一直把我送到門外,在我答應過兩天再來看望他後,才悻悻地轉身而去。望著這個女人轉身離去的背影,我忽然發現她竟然如此高大,高大得我隻能仰視才見。

師父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向魏局彙報孫浩先的情況,話剛剛到說一半,他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喂,林凡嗎?是我——”師父在電話裏大聲說,“我在敬老院你楊阿姨這兒。你現在有空嗎?有空你就過來一趟吧。”師父、敬老院、現在,這究竟怎麼回事?我的頭嗡的一聲,仿佛一個響雷炸在我的耳邊。

“師父——”我原本想說,我正在跟巍局彙報工作呢,能不能等一會兒去,可沒等我把話說完,電話那頭已傳來一長串盲音。他居然掛斷了電話。

“他今天下午剛回來,在電話裏跟我說了一聲。怎麼,找你有事?”看到我滿臉驚愕的樣子巍局笑著問,我隻好把去敬老院的事,如實向他做了彙報。

“既然叫你去,那你就去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會兒石曉亮一定也在那兒。我就不去了,有什麼情況及時向我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