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邊等了大約有十分鍾。多麼漫長的十分鍾啊,這算得上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十分鍾了。大約十分鍾後她回來了,看見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佛穿越進了冬季,整個人都要被凍僵了。我沒有想到,自己當初一時的衝動,竟然會換來如此嚴重的後果。我始終無法理解,人們為何如此苛刻那些曾經犯過錯誤的人,為何不能給他們留下哪怕一丁點生存的空間?難道他們因為一時的錯誤,就要一輩子像老鼠一樣生活在陰暗的角落?這不公平!那天,我真想再狠狠地發一次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我理解那個婦女,規矩是公司定的她隻是個辦事員,決定權並不在她的手裏。想到這裏我釋然了,要怪隻能怪自己,誰讓自己犯錯了呢。
“從廣告公司出來,我又去了另外兩家公司。經過上一次的打擊,我的心氣已然沒有剛開始那樣盛了。這兩家公司一家是招聘保安,另一家是招聘快遞員。結果可以想象得到,兩家公司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我。再次回到大街上,望著眼前潮水般湧動的人流,我突然驀然萌發出了死的念頭。死有多好啊,一了百了。不用硬著頭皮去看別人的臉色,不用被呼來喝去卻不能回嘴,不用忍受痛苦而欲哭無淚,該有多痛快啊!
“那天晚上,王鵬在公園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我躺在公園的草地上,直到被喊聲驚醒,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並沒有死。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下不了那個決心,或許是我在留戀奶奶吧。因為就在我打開窗戶,準備從十三層一躍而下的時候,我的眼前突然飄過了奶奶的背影。我想起了她那張皺紋堆磊的臉,還有眼窩裏滿是渾濁的淚水,於是我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我告訴自己:‘你不想死,你好好活的或著,不為別人,隻為那個一直愛你並把全部的愛獻給了你的奶奶。你決不能讓一個白發人去送一個黑發人。這是十足的不孝!’
“回到地下室,王鵬絲毫沒有埋怨我,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他隻是關切地問我,‘晚飯吃了沒有?’看見我搖頭,他便蹲下身去在床下掏,半天後他從床下掏出一隻小鍋說,‘我這裏隻,隻有方便麵。我煮來你對,對,對付一下吧。’說完,就端起鍋走了房間。
“王鵬走後,我躺在床上一直不停地哭,直到他端著煮好的麵走回房間。吃飯的時候王鵬說,他的新工作找到了,是為一家倉庫當保管員。上班時間早九晚五,月薪三千八,公司一天管兩頓飯,但一周隻能歇一天。說實話,看到他再次找到工作,我從心裏替他高興。可高興之餘,想想自己依然無著無落,情緒不免又冷了下來。見我冷著臉不說話,王鵬安慰我說,‘不用擔心,在你找到工作前,這兒就是你的家。什麼時候你找到工作了,什麼時候再搬也不遲。’聽完王鵬的話,我感覺自己的眼窩裏,又有一股熱辣辣東西在積聚,我知道那是眼淚。我沒有讓眼淚流出來,硬強著又把它咽了回去。我心裏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我發達了,一定要好好報答王鵬。
“‘要,要,要不這樣吧。’王鵬突然說,‘我不,不,不知道你想,想,想不想去歌廳?’聽他說到工作,我立刻停止咀嚼,眼睛直直地望著他。‘那,那兒有我一個朋,朋友。隻是那種地,地方。嗨——要不還是算,算,算了吧。我知道你一定不,不,不想去!’‘我去!你說,是什麼地方,我明天就去。’沒等王鵬說完,我搶著說。‘那,那,那你可不要怨,怨,怨我啊。’見我一臉著急的樣子,王鵬笑著說。
“王鵬讓我去的是一家夜總會。他剛到深圳的時候,曾在那兒上過半年班。後來他找到了新工作,就離開了那個地方。在他看來,夜總會是個魚目混雜的地方,不適合長期幹。那家夜總會名叫鳳還巢,在春風路上,因為隻做女客生意,被深圳人稱為女人的天堂。說白了,鳳還巢裏麵沒有小姐,清一水都是少爺。沒等王鵬說完,我就明白他是要介紹我去做少爺了。少爺是什麼?少爺就是男妓。在b叫鴨子,在深圳叫牛郎。說實話,開始我心裏還是滿抵觸的。因為在我看來,那都是些下三濫的活兒,隻有下三濫的人才會去幹那些活。專門為女人服務?我以前做夢都沒夢到過!可在那種情況下,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盡管後來我去了那家夜總會,但我從沒想過要後悔,也從來沒後悔過。因為在那兒,我遇到了我的第二貴人——梅姐。我一直認為,人一輩子要經曆的事情是上天注定的。無論你選擇了哪條路,無論你在這條路上走了多遠,都是上天注定的。
“我剛才說過,是王鵬給了我生活的勇氣,梅姐給了我想要生活。他們兩人就像我人生路上的燈塔,一直在為我指引方向。而我對社會的認識,也正是從那段時間開始的。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我是從走進鳳還巢以後,才真正認識這個社會的。在那兒,我重新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也掘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這一切,都要歸功一個人——梅姐。
60
曉亮長長歎了口氣,停頓了片刻後他問師父,“爸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能誠實地回答我嗎?這個問題已經在我心裏壓了很久。”
“什麼事,你說。”
“我希望今天我們兩人的談話,是像兩個男人那樣,開誠布公。”
“難道我表現得不像男人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請你誠實地回答我,你愛過媽媽嗎?”
“個熊孩子,你說的這叫啥話?我咋能不愛你媽媽!”
“請你用肯定的語氣回答我。”
“我當然愛你媽媽,難道你對此還有什麼懷疑嗎?”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愛她的嗎?我說的是具體的方式和手段。”
“方式和手段?我不同意你用手段這個詞,讓人覺得齷齪。首先,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一樣。或許你認為我不愛你媽媽,最起碼愛得不夠,但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我對你媽媽的愛和對你的愛一樣深刻,一樣刻骨銘心,隻是你沒有感覺到而已。”
“感覺?你說的是感覺?那我告訴你,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感覺你是愛我的。媽媽愛我這我完全可以確定,因為媽媽不光嘴上說,也在用行動實踐。接送我上下學,生病的時候陪伴我,寂寞的時候安慰我鼓勵我。而你呢?那時候你在哪兒?在我受到欺負需要安撫的時候你在哪兒?在我孤獨沒落需要引導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對,你在工作。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你的愛體現在哪兒,為什麼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所以,我說你的眼裏隻有工作,你隻愛你的工作,除此之外你再沒有愛的東西,這難道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