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曉亮的觀點,我是從心底讚成的,同時心裏也產生出了一絲疑問,既然他能洞悉敬老院老人們的孤獨與寂寞,為何不能體諒自己的父親呢?
“或許是累過了頭的緣故吧,那天下午還好好的我,到了夜裏竟突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被燒得一塌糊塗,就差變成一縷青煙了。據陳阿姨後來回憶,那天晚上我簡直把她嚇壞了,胡話連篇不說還大聲叫嚷,簡直弄得是四鄰不安。第二天早上,我的高燒退了,沒事人似的起了床,她卻被累得倒在了床上。對於陳阿姨的生病原因,我當然心知肚明,心裏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於是,我決定繼續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的病好為止。隨後幾天我了解到,表麵上敬老院有個醫務室,但裏邊幾乎沒什麼醫療器械,再加上缺少醫生護士,醫務室就像傻子的眼睛,其實就是一個擺設。所以五年前當我從深圳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為這裏置辦了一套醫療設備,又高薪聘請了幾名醫生,保證他們隨叫隨到,免去了老人們去醫院時的車馬勞頓。能為老人們做點兒實事,是我這輩子的福分,又有什麼辛苦可言?人活一輩子,不能隻索取不奉獻,這是違背常理的,也是注定行不通的。
“我曾經問陳阿姨,她想不想自己的孩子。問完這話,我發現陳阿姨的眼睛立刻閃現出了淚花。‘能不想嗎?’她說,‘可是想又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因為我自己,就把他們全都叫回來吧?這樣做,即便他們同意,我也不會同意的。孩子們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任何人都無權剝奪。孩子們幸福了,即便我自己苦點兒累點兒,值!
“‘在別人眼裏,我是一個多麼成功的母親啊。’說到自己的孩子,陳阿姨的話語裏總充滿了柔情,‘他們兩個都是名牌大學畢業,一個清華一個北大,最後都選擇出國並留在了國外。他們兩個事業都有成,按說我應該高興才對。可是又有誰知道我心裏的苦?對像我這樣已步入人生晚年的人來說,還有什麼地方能比得上自己的家鄉?沒有。人就像一片樹葉,終究是要落回地上的,這就叫落葉歸根。可到底該落到哪塊地上呢?我總不能把自己這把老骨頭,丟到那遙遠的外國吧?不能,絕對不能!’
“說到自己的一生,陳阿姨的話語裏總充滿了自豪感。據陳阿姨講,她老伴生前是b市的政協委員、著名的中醫傳人。她與老伴雖說不是自由戀愛,可婚後關係非常和睦。陳阿姨總說,人這一輩子,做人做事都需要謙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退讓之間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就說工作與家庭之間的矛盾,陳阿姨就處理得非常得當。年輕那陣子,陳阿姨不僅人長得漂亮,能力也是響當當的,剛剛三十出頭就當上了一所學校的副校長。可麵對二兒子出生後無人照顧的局麵,她毅然放棄了來之不易的副校長職務,把精力放到了照顧兒子和丈夫上。用她的話說,一個家要想完整,就得有人作出犧牲,這個人不是她就是她丈夫。最終,是她選擇了犧牲,來保持家的完整和支持丈夫的事業。陳阿姨說,‘這不是在標榜我有多偉大。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做了媽媽以後,都會做出像我一樣的選擇。’正是陳阿姨的這句話,再次拉近了我與她的距離,讓我從心裏完全接受了她。隻是給予從不想索取,我媽媽不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嗎?她把自己的精力無償地奉獻給了我和爸爸,直至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天。我覺得在這一點上,陳阿姨和我媽媽屬於同一類人。是人世間偉大的那一類。
“與陳阿姨及我媽媽不同,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類人,他們自私自利,唯我獨尊,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很顯然,陳阿姨的丈夫和我爸爸就屬於這路貨色。他們自私,他們無恥,他們的眼裏隻有自己,舍此之外便再無長物。我痛恨這樣的人,更為他們的行為所不齒。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你知道我為何不願回家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答案。”曉亮苦笑了一下,端起酒深深地來喝了一口,放下後意味深長地說,“自從媽媽去世以後,家就成了我最不願去的地方。因為在那兒,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的心終於再次找到了一個屬於它的家,這就是小湯山敬老院。陳阿姨就像我的媽媽,敬老院的每一位老人都是我的親人。在那裏,我重新找回了那種久違了的家的感覺。這是一種隻有媽媽才能帶來的感覺,它溫暖安詳沁人心脾,讓我流連忘返。”
天已開始放亮,庭院裏那些早起的鳥兒,在用嘁嘁喳喳的叫聲召喚著黎明的到來。一夜長談過後,曉亮的思路已明顯變得遲鈍,眼神也隨之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在接連打了幾個哈欠後,他終於一灘爛泥般攤倒在了床上,不久輕微的鼾聲便從他的鼻息之間傳了出來。
望著已進入夢鄉的曉亮我陷入了深思。我不明白一向包裹緊緊的他,今晚為何會突然敞開心扉,究竟是酒精的麻醉還是情之所至?答案或許隻有他自己知道。
26
“於芳菲一定是愛上你了。”下午一點左右,我正坐在椅子上犯迷糊,武靜月突然打來電話,一張嘴就把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別瞎說!”我斥責道。
“瞎說?整整一晚上她都在喊你的名字。一會兒罵你狼心狗肺,一會兒喊你心肝寶貝。不是愛上你,又會是什麼?”說著,武靜月就嗤嗤嗤地笑出了聲。
“她就是個瘋子。”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武靜月對我的話顯然有些不滿,大聲質問我說,“人家女孩喜歡你,你應該高興才對,怎樣能咒人家呢?”
“嗨——我沒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剛想解釋,卻武靜月打斷,“女人在感情方麵都很脆弱。別看芳菲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口口聲聲自己是女漢子,其實她心裏很虛弱。一個人越虛張聲勢,就越說明她心虛,這難道你不懂?反正我是看出來了,她很在乎你。不是我說你,昨天晚上你的做法有點兒過分,有失男人風度哦。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叫勁,你覺得有意思嗎?你還別不承認!聽說你倆以前就曾有過一段,是真的嗎?”
“你別聽人瞎說的?”
“別管聽誰說的,有沒有吧?開不出來啊林凡,原來你是這樣的人——腳踩兩條船?”
“腳踩兩條船?”聽武靜月這樣說,我心裏有些急,“天地良心,一條船我還摸著呢,我怎麼就踩兩條船了?”
“嘿嘿嘿——”武靜月笑了,笑完她說,“反正不管怎麼說,你就是不能傷害人家芳菲,多好一個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