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城市,最準時的除了教堂閣樓上的大鍾,還有就是每天都經過傾城做工的小飯店的公交車。十九歲之後,他總是不分節假日的在九點一刻風塵仆仆的坐上它,跟隨著這個陳舊的大家夥穿過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街道和巷陌。墨綠色的車身在夜色裏穿梭,行人和車輛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孤單落寞。他習慣坐在靠窗的位置,高台下的第一個座位,而不是最後的角落。
雖然是末班車,三十餘個座位上隻稀稀落落的坐著幾個麵容疲憊的乘客。傾城摟著欄杆,把頭靠在玻璃上,耳朵裏傳來低沉而有節奏的車震聲。他看到外麵印著“燕京啤酒”的高大廣告牌,絢麗的LED燈光把整個街邊的槐柳都映的光影陸離。清脆悅耳的報站聲響起,四個身著啤酒廠工作服的女孩嬉笑著鑽進車廂,然後分別坐在高台的那四個座位上。
“咦,小妹妹。又是不期而遇呢,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分的說。”靠近他的總是那個高高瘦瘦,紮著馬尾辮的女孩。每次見麵也是這一句毫無新意的開場白。
“嗯。你們也下班了啊。再說一遍,我是男孩,不是女孩。”傾城有些不悅。
聽到這一句,她總是難掩開心似的哈哈大笑。鼻尖上幾個小巧的雀斑也跟著調皮的歡呼雀躍起來。“嗯。我們知道呢,也難得見到你這樣漂亮可愛的男孩子。話說你今天的工作怎麼樣?師父有沒有教你學習一道兩道菜?”
“沒有。還是以前的水案和砧板,不過今天劉影哥教我圍邊了。”看她有些不解,傾城解釋道:“就是用胡蘿卜或黃光之類的做成花朵做菜的裝飾品。”
“哦。”女孩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這樣總比在水案上殺魚宰牛蛙要斯文的多。我小時候看我爸爸殺過青蛙。一隻手緊握著青蛙的脖子,讓它把腦袋伸出來,然後手起刀落,幹淨利索。最後切成塊的白色肉團還在水裏抽搐。那情景讓我到現在都覺得渾身不自在。”說到這裏,她齜著牙,渾身打顫。仿佛那蠕動的東西還曆曆在目。
“是啊。我姐姐也說我不適合做那個,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傾城低著頭,似乎心底埋藏的那顆火種不經意間又熊熊燃燒起來,秀氣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生活就是這樣,你所應該做的往往不是你想要去做的,而是那些不得不去做的。
女孩把柔軟的手掌放在傾城的頭發上輕輕的撫摸,散發著啤酒原漿的清香和溫度。“安啦!你還這麼小,以後有的是辦法呢。不要氣餒。”
他抬起頭,望著夜幕下疏梳懶懶的星星,一片紅色牆體的舊樓映入眼簾。這是東三條路上的最後一站,再往前轉就到了運河區了。傾城拎著透明的食品袋跳下公交車,向車上的女孩擺手道別。
“明天是周末呢,不用上班。有空的話,來學校找我們玩兒哦。”
傾城輕聲的應和著。她發出過很多次這樣的邀請,他卻無一例外的沒有放在心上。卻不知為何會在這時候想起來。還有最後一次道別時的景象。她說畢業了,姐妹們都去了外地工作,而她想留下來考研,準備換一個空閑時間比較充足的兼職,以後也許就不會和他乘坐這輛十四路的末班車了。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傾城再次望著這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就覺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四年不見,她的笑容還是讓他感到溫暖。
二零零八年六月七日的下午,微弱的陽光穿過梧桐樹寬大的葉子斑駁的灑在光潔的柏油路上。雨後的空氣有種沁人心脾的爽意。傾城斜靠在褐色的沙發上,望著高大的落地窗外穿梭的行人和車輛,肯德基店裏一如既往的喧鬧都無法擾亂這個男孩心底的沉靜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