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水河川浩浩湯湯,奔騰轟鳴,自西向東穿過高山峽穀,注入長江。
江畔的東岸有座摩天崖,孤高萬仞,蒼鬆翠柏均裹於雲霧之中。
其時正值五月辰時,陽光透過煙靄,隱約可見峭壁上排列著七孔石窟,鑿鏤精湛,堪稱巧奪天工,後世稱為“七孔子墓葬”。
此刻石窟旁晃動著一條身影,時而左掌吸壁,時而雙足輕倏,輕靄中忽隱忽現,騰挪自如,正在峭壁上懸空作畫。就見他右手食指呈金黃色,泛出淡淡的光芒,堅硬的岩壁在這根指頭下石屑流淌,亦如朽木一般,並無半點飛濺。
當他畫就最後一筆,身形倏然下移,舉目側望岩畫。
岩壁上計有四幅。
第一幅畫:十二人各挽一朵劍花,分別呈現:猴、蛇、鼠、雞、豬、狗,兔、虎、龍、馬、羊、牛之狀;飄逸靈動,霸氣十足。上題:“四季元辰。”
第二幅畫:一方十三人有七人傷重,六人為其推血過宮,敷藥裹紮;另一方二十二人僅剩一名老丈,手握劍身恍似慢慢倒下,餘皆身首異處。旁側嵌有“較技”二字。
第三幅畫:一人頭頂繪有火龍、閃電、斷崖、風沙、彤雲、月輪和星鬥;五人頭上依次為金烏、流雨、浪潮、霧雪和蟒雕。鏨刻四個字:“十二天劫。”
第四幅畫:六人身背寶劍,腳踏祥雲,飛落於東天門外;氤氳閃爍中,六隻鸞鳳盤空翔舞,百獸弭伏兩廂。對麵則是五名中年人,麵帶笑容,拱手相迎。旁書:“東陸生辰天。”
這四幅岩畫仿似鏤雲裁月,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
黑衣人觀瞧了半晌,抬頭仰望天空,一縷晨光恰好照在他的臉龐。隻見他三十一二歲的年紀,頭纏霜綃,相貌清臒,眼中布滿了血絲,但卻自帶一股王者威嚴。
此人乃濠州人士,姓張名宇還,人送外號“金鈺指”。
張宇還仰視著碧藍的空際,片刻回過頭來,複運神功,落指又鐫下八個大字:“四陸崖葬,天地相連。”款署:五天王。南宋嘉熙三年。
這八個字棱角分明,轉擢藏鋒,深及寸餘,即便是能工巧匠平地勒石,也無這般齊整。
他諦視著“五天王”三個字少頃,突然發出一聲悲嘯,人已飛上了崖巔。
崖頂幾丈外,坐著一名黑衣皤翁,背對懸崖,好像對這一切毫無知覺。
張宇還提步上前,趨身叫道:“鈞主……”隻喊了一聲鈞主,話語立時便哽在喉間,神情悲愧交集,心中諸多感喟:“若非鈞主獨當七劫,吾等安有命在?大哥又焉能如此?”
隻見那皤翁緊握一條短棍,粗如人臂,長約三尺,棍身纏繞著兩股青氣,九道毫光,吞吐閃爍不停,顫抖之勢愈演愈烈。他終於長歎了一聲,隨之緩緩起身,張開雙手,任其自然。
但見兩股青氣騰空化為赤色鸞鳳,投西而去;九道毫光則變成巨蟒,濃似黑霧,緊隨其後。
這皤翁四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長七尺,鶴骨鬆姿,黑袍大袖立在崖巔之上頗為脫俗。此人是全真教南宗第五代掌門人白玉蟾。他身通三教,學貫九流,被尊為南五祖之一,道號“海瓊子”。
白玉蟾眼望西方道:“自先秦至今,武林各派想為四陸鈞主者,多如恒河之沙,一心開啟‘四季天’,欲回到過去與天地同壽。眾先哲雖曾開啟過四辰大陸,終歸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為兄亦險步後塵。”
一歎續道:“餘蒙上蒼慈悲!憐保殘命,豈敢妄稱鈞主?賢弟,還和以前一樣罷。”
張宇還躬身施禮:“謹奉尊意。”近前挽掖白玉蟾的手臂,說道:“大哥在吾等心中永遠都是鈞主,旁人可不配!”
窮目馳望遠方:“塵世間哪一人沒有遺憾?誰不想時光倒轉,舊夢重圓?然而千百年來,每次開啟四季天,僅餘五元辰踏上了四辰大陸,繼任天王,執掌神霄。兄長雖然開啟了四季,也僅得《天劫譜》一觀,且不允永居四辰大陸,便這棍刀亦離兄長而去,當真南柯一夢,憾事連連!”語罷淚流兩行。
白玉蟾道:“當初愚兄覓求十二元辰,諸位賢弟曉夜習武,所為何來?無非單絲不線,祈盼眾誌成城,方可問鼎於四季天。然做鈞主者,須能行得三界,穩固四季,攜十二元辰總轄九垓才達天意。非如此不能享殊榮,授權柄!
雖說人人渴盼壽與天齊,均想回到過去,了卻往昔心中之憾事!但塵海囂浮,舉世混濁,有幾人勘得破那‘得失’二字?棍刀若不於劫中鍛成寸針,便屬無主之物。為兄能一覽《天劫譜》之要旨,平生大慰矣!而今七位賢弟業已仙去,我之過也,痛哉,痛哉……”說著口吐鮮血,仰天長嘯,狀若癲狂,眼中也已淚下。
張宇還以袖揩拭他嘴角的血跡,泣道:“兄弟們隻能渡過一劫,是故爭奪十二元辰,不敢旁騖!各位兄長曾私下言:‘甘附大哥驥尾,死而無憾!’決不會怪您。”
白玉蟾麵色蒼白,舉步走向崖旁,悲聲說道:“賢弟,帶我下去看看罷!”
這句話聽在張宇還的耳中,頓覺暮秋已至,草木凋零,不由得淚如泉湧,心道:“這便如何是好?”
正沒理會處,崖下傳來話語:“大哥,大哥……我們回來了。”
崖下飛上來四人,飄到白玉蟾麵前,齊呼:“鈞主!”這四人都三十多歲的年紀,皆黑衣長劍,發係白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