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培想到當年大哥在日,十兄弟人員齊整,縱橫漠北,往來殺敵,何等恣意暢快。又想想如今十兄弟生死離別,飄零淒惶,除了傷心,更感兄弟情誼的珍貴。啞聲道:“五哥,你們做兄弟的,縱然心有所惑,又怎可背後議論四哥?”
“五哥豈是不懂事的人,又何嚐不珍惜兄弟們的情誼?但有件事,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在五哥心上,氣都喘不過來。七弟,你腦子好使,不覺得老九和老幺的失蹤,太過蹊蹺嗎?”
景培一凜,此事他曾翻來覆去想過何止千百遍,也覺得疑點甚多,隻是一想到那個冰冷的可能性,便無論如何也不敢,或不願再想下去。沉吟良久後,正欲說話,忽聽到帳外腳步聲響,氈簾起處,一人挾著刺骨的白毛風躬身進了大帳。
景培扭頭一瞧,惶急站起,口稱“四哥”。令北原本側身而臥,此時以手相拄,就欲強忍著起身。
來人瘦高身形,將手套和氈帽取下,交給一邊躬身而立的親兵,露出長條形的一張瘦臉,臉上不僅沒有任何表情,似乎連血色都未有一絲,倒像是一張死人臉,讓人一見,遍體生寒。來人正是駐漠北漢軍最高統帥,大將軍裴泓。
“七弟也在這裏呀,好好。”裴泓邊說,邊緊走幾步,繞開床邊的景培,以手相攙令北,急聲道:“五弟快快躺好,你我兄弟,何須多禮?”
“五弟可好些了?”待令北重新躺好,裴泓出言相詢。
“不妨不妨,這點皮肉傷,又算得了什麼?”
“五弟,你們兄弟,要理解四哥難處才是。四哥也是無奈的很哪,職責所在,軍法無情,四哥我若隻顧兄弟情誼,一味徇私護短,今後如何領兵?”
令北慨然道:“四哥,兄弟省得。你我兄弟,生死相托,休說這一點皮肉傷,四哥就是要兄弟的命,小弟也會甘心奉上。”
景培把凳子推到裴泓的屁股下麵,道:“四哥,坐下說話。”又去拿了條凳子,在一旁坐了下來。
裴泓滴酒不沾,令北就命親兵重新沏了壺好茶上來,道:“四哥軍務冗繁,須得愛惜身體才是。外麵夜深天寒的,何苦勞煩四哥又親自跑一趟。”
裴泓沒說話,扭頭衝親兵吩咐道:“去帳外守著,任何人不得接近營帳五丈以內。”
親兵“諾”一聲,摘下懸於帳內的長槍,掀簾出了營帳。
“唉!”裴泓未言先歎,“五弟,七弟,四哥難啊!也不知道匈奴人著什麼魔了,這種鬼時候,本該大家休戰,卻頻頻出兵襲擾。現如今軍中糧草不濟,兵無戰心,正該你我兄弟同心,共渡艱難,切不可學那些顢頇莽夫、奸詐小人,在背後拆四哥的台。”
令、裴二人聞言心下好不別扭,這是兄弟們之間該說的話嗎?再說了,自己二人何嚐做過一件拆台的事?
隻聽裴泓接著說到:“漠北戰事詭異的很哪,隻怕這次匈奴人所圖甚大,不是我們現在的兵馬能夠應付得了的。四哥已上書朝廷,細陳匈奴人的種種異動。聽說聖上已著劉戈大將軍領兵十萬,趕赴漠北。到時候兩兵合一,難免會生齟齬,屆時還得仰仗二位兄弟從旁相助四哥。”
令、景二人相顧愕然,看著麵無表情的裴泓,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總覺得四哥身為大將軍,一舉一動關乎社稷安危,立點未免太低了些。
足足有五息工夫,除了帳外獵獵風聲,大帳內的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裴泓站了起來:“五弟,七弟,四哥軍務繁忙,不能久坐。你們慢慢想想,看四哥說的是否在理。五弟這幾日好好將養,別再去應卯了。”說著合手向二人團團一輯,穿戴好禦寒的手套,帽子,徑自離去。
令、景二人對望一眼,各自小口抿著悶酒,久久沒有說話。良久,才聽景培斟酌著道:“五哥,當年你我十兄弟,自張大哥以下,哪個不是光明磊落,胸懷坦蕩之人?怎麼小弟看四哥自升任大將軍後,似乎整個變了個人,心胸如此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