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頑皮淘氣,讓父母、老師和同學們傷透了腦筋,可是我就是生不了氣。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我就是生不了氣。有時候他做的事讓我火冒三丈,氣急敗壞,我下定決心要給他點苦頭吃,我要讓他對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可是,我一見到他,所有那些怒氣都像雪花落到了火裏,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能是因為他從小是由我看到大的吧,我不忍心看到他哪怕有一點不如意,我想讓他永遠快樂幸福。誰知道,這樣縱容下去,說不定會把他給害了。可是你又有什麼辦法啊。
我跟他在一起多快樂啊。隻有有他在我跟前時,我才感覺到自己是實實在在的,他總有辦法讓我注意到眼前的東西,讓我暫時忘掉那些時時纏繞在我腦子裏的種種莫名其妙的煩惱,讓我長長舒一口氣,吐出長久鬱積在心底的憂慮。唉,隻是近來我們倆在一起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高考一天比一天近,可我還有很多很多知識沒掌握好,我得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我……再說,他也有他的事要做,他的學習也耽誤不得,怎麼能為了我浪費時間?
昨天下午,他不知從哪裏弄來兩張票,要我跟他去看戲,說是一個叫什麼牛吃草的人唱的戲,這個牛吃草名氣可大啦,誰知道是不是他又編造的名字,誰會叫牛吃草啊。他還說本來是要李文紅和我去掉的,可是李文紅沒這個福氣。我沒去,他好像很生氣,一句話也不說,扭頭就走。我看著他悻悻的背影,差一點就把他叫住說:好吧,我去,我去還不行?今天早起他又來找我,要我陪他上公園,很高興的樣子,好像忘記了昨天的不愉快。我實在不能再拒絕他,他要是像昨天那樣,我會受不了的。我說好吧,不過,這可是最後一次。
他太淘氣了。他不僅淘氣,他還撒謊。他撒謊跟別人不一樣,不是為了要討好別人,也不是為了掩飾自己,他撒謊根本就沒有什麼實際目的。或者可以這麼說,撒謊對他來說不是外在要求,而完全出於內在需要。撒謊是他的愛好,是他的個性。你簡直弄不明白他說的哪一句是真的,他撒謊不用動腦筋,想也不想就信口胡謅。比如他剛剛在你麵前信誓旦旦說過怎麼怎麼樣,還沒有扭頭就矢口否認,好像別人都是瞎子和聾子。誰拿他也沒辦法,父親氣得摔門出去一連十多天沒回過家,母親氣得一個人躲在屋裏偷偷哭。可他根本不在乎這一切,依然我行我素,好像父母都是陌生人,都在自尋煩惱。
有時候我想他這麼做好像是故意的,好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他知道你最不想見到什麼模樣,那他就偏要做出什麼模樣。我真想知道他的腦子裏成天都在想什麼。他不是個壞孩子,從本質上來說不是,雖然他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是個壞孩子,但他確實不是。也許這個世界上隻有我知道,隻有我能理解他,因為……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嘛。那時候父母都沒空兒照看他,就把他獨個兒留在家裏,要我幫著照看。我一到最後一節課在教室就坐不住了,一放學就往家跑,在路上總聽到他在家裏哭。我飛快地跑,瘋了一樣衝進家裏,卻看到他在嬰兒車裏不是睡得正香,就是在玩魔方,這才放了心。真的,小時候我從來沒見他哭過。
我給他喂奶,給他換尿布,給他洗澡穿衣服,我抱著他看花,我扶著他學走路,然後,我送他去幼兒園,接他回家,再後來,我領著他去上學……那時候他多可愛啊。他聰明伶俐,活潑逗人,上幼兒園前就能背好多詩,有的我隻是給他讀了兩遍,他就記住了。他玩魔方也比我強多了,唰唰唰,魔方轉得飛快,我看的眼都花了。上小學時他開始顯出孤獨的個性,但也隻是不願多說話,不愛和人交往,學習成績一直不錯。後來我來到這裏補習,和見到他的次數少了,即使放假也是滿腦子想著學習的事,常常忽略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