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謝將軍。”見狀,朱溪趕忙接過話頭,暗自扯了扯墨樸,遞去眼神製止。
“哼,若非要靠他藥物,老夫才不屈身隨他。”
無奈之餘,朱溪正要代他致歉,卻見石勒從木鳥身上收回目光,擺了擺手笑道:“哈哈哈,老人家心直口快,果是我輩中人。先前世龍不識高人,告罪告罪。”
“無妨無妨,老人家我大氣的很,既然你都認錯了,我也當你是朋友。”墨樸卻不客氣,倚老賣老的模樣卻叫眾人看得笑了,一時間心情皆都轉好。
便在這時,呼延莫姍姍來遲,石勒簡單交代了幾句,被讓他去喚來士兵相幫,將幾人請到了寧平城裏。
安置了翟蓮一行,石勒引著張賓、呼延莫、孔萇,以及與孫徹停戰的石虎等回到穀外戰場,望著無邊的長穴怔怔無聲。
也不知石虎如何約束了手下,任石勒追問,原先雖石虎埋伏晉軍的士兵皆都支支吾吾,隻言兩軍交戰,這道地縫忽開吞噬了大半的晉軍,對於屍兵之事卻是隻字不提。
當時呼延莫受命阻止兩軍,趕到半途堪堪撞見些許綠火映崖,雖覺有異也想不通其中究竟,更想不到去懷疑主公的親侄。石勒雖多疑惑,卻也想不到石虎的異常,此事也就一筆帶過。
“本將原本不想多造殺戮,未料天數難違,枉殺這許多性命。雖非本將之過,卻與本將脫不了幹係。亡者已矣,亦不必再論敵我,此際本將誠心祈盼,望諸位瞑目,來世生在太平,勿再淪為野心者手上利器,徒失自我。”緩緩抬望天外,哪裏雲銷雨霽,一縷暖光正自擴散著,未幾便到了百裏地洞前。石勒抱落頭盔,將頭上赤幘解下,攤在手心怔怔許久,誰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誰也不敢打破寂靜,隻各自嘀咕著,主公不去慰問自家傷病,卻來祭奠敵營亡軍,究竟是何心思?或許隻有張賓知道,他注視著那條赤幘,心裏也是空蕩蕩的,久久,不忍地合起了雙目。
直到石勒長歎一聲,將那赤幘往洞口一拋。赤幘被風一卷,起起落落了數次,終於變作了一條長虹,鑽入了濃濃的黑暗。
空蕩蕩的戰場上,隻剩下石勒淡淡的言語:“這條赤幘陪伴本將十餘載,原本它隻是條白絹,卻經曆了大小百餘仗,終於在同伴的鮮血裏染作了赤紅,這許多年來無有半分褪色,你等可知為何?”
許久無人應話,孔萇猶豫一陣,終於開口道:“將軍視若戰友,自是珍惜有加。”
石勒點了點頭,噙著淡笑,卻道:“隻因烈血已固,烈魂猶在!爾等心裏有個敵我分明,孰不知逝者不過各為其主,但其英魂猶在,其烈血便是仍滾。東海王這一支大軍十數萬,十之有九盡都葬送在了此處,此際,無必計較生前怨憎,隻看彼等為了尊主抵死斷後,便是值得景仰的。本將已造太多殺戮,日後未必善終,隻計較身後亦是黃土之下罷了。”
言罷,石勒隻覺心中輕鬆了許多,抬手一指兩旁山穀,又道,“若非當日蓮兒警醒,本將或許還是個殺人魔頭,卻是永遠想不通此節的。無謂令其曝露荒野,將這峽穀填入地洞,予其共穴安眠,此地亦宜改個名字,便叫它‘蓮放穀’吧。”
“這峽穀都平了,還能是穀嗎?”呼延莫低聲嘀咕了一句,雖是心直口快,卻又偏偏在理。
被這一問,石勒卻是一怔,失笑道:“有個過往為念,起碼存在過吧。”
“主公心懷仁慈,孟孫大慰,此後好為計策,定竭盡心力。”張賓由衷一揖,自此方始真正歸心相助。
許是今日連翻好事,先知翟蓮未死,又得張賓真心輔助,石勒一掃心中悶氣,大笑一聲:“哈哈哈,原來孟孫尚有保留。如此甚好,孟孫智比瑜亮,有你相助,本將必早還天下一個太平。”當下抽出那把大刀,插出地上猛地一折,石世昌應聲而斷,最後一鳴仿佛暢快,並沒半點遺憾。
“今折刀為誓,望請諸位英雄鑒證!”石勒毫不猶豫地將刀柄擲下深洞,領頭轉身而去。
一行人皆都跟隨散去,情態各有不同,唯一石虎臉上噙了些許嘲笑,但很快便被他掩飾了過去。張賓偷偷斜了他眼,腳下隻微一頓,便跟上了眾武將的腳步。
泥濘的戰場上橫屍倒旗,到處都是一個個盛滿血水的坑窪,將整個世界映成了赤紅。在這一色的世界裏,半截寬刀直直地挺在地上,尤顯得突兀,那折扣平整光亮,仿佛在昭示著雨過後天色必然晴好......